第四百三十二章 真實的朝堂鬥爭(下)

其實最尷尬的還是首輔張孚敬本人,如果只是被人罵也沒什麽,都被人罵了十幾年了,不在乎多一次。

但大明朝堂有個規矩或者套路,宰輔大臣被彈劾後,需要禮節性的謝罪請辭。

如果是被當面彈劾的,那就要對天子免冠謝罪;如果是被奏疏彈劾,那就也要上疏請辭。

那麽問題來了,這次“自首陳詞”算是彈劾嗎?而且那秦德威身份也不是官身,只是個半吊子準進士。

所以張首輔也不明白,作為被攻擊對象,程序上該怎麽辦?

也許需要有個人出來說說話,鋪墊一下?

但此時文華殿裏,鴉雀無聲,居然沒有任何人站出來發言。

這在號稱言路暢通、實則吵吵鬧鬧的大明朝堂裏,是很少見的。

就是那些對張首輔不友好的人,想跟著落井下石居然也無話可說。

在秦某人的“自首陳詞”裏,該罵的都罵完了,他們沒法罵的更好,強行加詞只會過猶不及啊。

有很多人也能隱隱約約的感受到,這篇“陳詞”似乎觸動了哪根弦。

在理清楚之前,還是不要輕易表態為好。

或許應該先看看皇帝陛下是什麽態度?

但嘉靖皇帝也在皺眉想著什麽,王廷相奏報裏,長篇大論的扯淡那麽多,真正讓嘉靖皇帝在意的只有兩個詞。

“專擅”,以及“論跡不論心”。

其實嘉靖皇帝很清楚,張孚敬近十年打擊清理翰林詞臣的行為,是為了自保,甚至也是自己默許的。

因為靠大禮議起家的張孚敬,並不是通過正常途徑入翰林並入閣的,所以不能服眾,天天被翰林清流嘲諷。

所以張孚敬當時不強力打擊翰林群體,就無法樹立首輔威望。

可翰苑是什麽地方,是未來宰輔大臣的儲備之地。

形勢發展到如今,就算張孚敬沒那個攬權心思,在事實上也造成了一種首輔鉗制後進的專擅局面。

剛才那陳詞說的很清楚,會試主考官都沒幾個備選了,還都是聲望不行無法與張首輔抗衡的。

那麽在將來,需要從詞臣選拔大臣時,又該怎麽辦?

在一片安靜祥和裏,終於還是有人忍耐不住,打破了氣氛。

議禮派巨頭之一、都察院左副都禦史霍韜當仁不讓的挺身而出,斥道:“此乃不懂事舉子妄議宰輔,偏激刻薄之論!”

有沒有理不重要,就是先旗幟鮮明的表態,表達對首輔的支持,以及引導輿論。

說時遲那時快,霍韜話音未落,只見又從翰林方隊裏竄出一道人影!

殿中眾人定睛一看,乃是剛卸任了會試主考官的張潮張學士!

於是眾人不禁又陷入深思,此人到底是侍讀學士還是侍講學士來著?

至於張學士要說什麽,沒人太關心。不用聽就知道,肯定身為座師替自己學生辯護。

果不其然,只聽張學士對天子奏道:“霍韜所言極是,此乃秦德威偏激妄議之語!”

眾人:“……”

等等,你張學士拿錯奏本了?

然後張學士又繼續奏道:“先前京師坊間傳言,朝中數位權臣將於殿試打壓秦德威!

對此秦德威心懷憤恨,甚至還填詞兩首排遣抑郁!此事廣為流傳,應試舉子皆知。

故而秦德威本次陳詞,不免也有挾私報復嫌疑!臣知此內情,不敢隱瞞陛下,惟有奏明其事,待陛下之公正!”

眾人瞬間感覺到,閱讀理解題出現了,張學士此番奏對,到底是在指責誰和幫助誰?

最關鍵的是,皇帝會怎麽表態?

夏言夏師傅心裏很不是滋味,堂堂的吏部天官、外朝文官之首、首輔張孚敬的最大對手,此時居然成了無人關注的小透明路人甲。

剛才張學士這些話,可以交給他來說的,他能比久疏戰陣的張學士發揮的更好!

他夏言在朝中的人設,可是“張首輔的最大政治對手”啊!

要是張首輔就這樣垮了,過程還沒他夏言什麽事,那可就真搞笑了!

寶座上的皇帝突然開口問道:“那兩首詞是什麽?”

群臣一時猝不及防,沒想到陛下竟然突然文藝了。

說時遲那時快,群臣還在緊張回憶兩首詞到底什麽內容時,只見從六部方隊裏竄出一道人影!

殿中眾人定睛一看,乃是吏部尚書夏言!

“臣有所耳聞,因其品質上佳,故而記於心中。”

江西人夏師傅搶在所有人之前,用最拿手的官話,口齒清晰、聲情並茂的朗誦了兩首浣溪沙。

演出效果怎麽樣不知道,反正讓陛下聽清楚每一個字了。

前文壇王道組合復古七才子裏的第七位、名義上是文壇大佬的刑部尚書王廷相慢了一步,看著夏師傅久久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