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確認
手中的香囊與匣子裏的香囊看得出乃同一個人所縫制。
一樣針腳粗糙, 並不精致,透出笨拙的努力。
在這個匣子裏其他不同繡樣的香囊,也無一不是透出粗糙之感。
而它們統統被裝在這個匣子裏面——
當然不是因為被珍藏。
起初的狐疑,在這一刻變為某一種可能的確信, 趙崇胸腔裏的一顆心也直直往下墜落。他緊抿著唇, 放下香囊,又從匣子裏抽出兩串紅繩編就的壓歲花錢。
除夕夜, 他收到阿黃專程送到勤政殿的一串壓歲花錢。
是連他身邊的太監夏海也曾收到的壓歲花錢。
她攏共送過他這麽些東西。
到底他什麽也不缺, 若只圖求精致,大可不必將期望寄托在她身上, 便從未計較她女紅好不好。
原以為好歹是她用心為他準備的。
壓歲花錢便罷, 無非圖個新年喜慶的小玩意罷了, 然而那只香囊……
無論怎麽看、無論怎麽想,都絕不可能是精心為他準備的東西。
而是隨意拿個不想要的香囊打發他一下罷了。
當心底生出這種念頭, 趙崇便又回想起更多的事情來。
電光石火之間,同雲鶯有關的諸般記憶在他腦海中幾乎是奔湧而過。
在他初次翻她牌子的那天夜裏,撇下他先睡著不單純是因為困倦,更因為她其實不在意他會怎麽想。是以翌日晨早, 她心下也無所謂他會不會因此而罰她。
其後種種表現,在他面前不似旁的妃嬪聒噪,或無外乎如同這枚香囊一樣,對他唯有敷衍。
敷衍到不必多想該如何敷衍他。
他時常不被歡迎也非她恰巧情緒不佳,是真的打心底不歡迎他。
遇事次次交由他處理,不是出於對他的信任,只是無論他怎麽處理她皆全盤接受、不會有異議。
趙崇捏著紅繩的手用力得指骨發白。
他又感覺自己那顆心被一塊巨大的石頭綁著墜入寒潭, 從未體驗過的冷。
但怎麽會是這樣?
趙崇怔怔中盯住手中紅繩, 恍惚中記起不久之前才窺聽過雲鶯關於《金鳳釵記》那故事的評價。彼時, 她心下明明想的是,“決計不願嫁給不喜歡的人”。
她既有那般想法,又為何會對他敷衍不在意?
這實在沒有道理可言。
然而記起這些,趙崇心底重新生出一絲希冀,或許是他想岔了。
他從未在雲鶯內心捕捉到過厭棄他的念頭,雲鶯也從不抗拒同他之間的親密,事情大抵不至於那樣糟糕。
一切應待仔細確認過再說。
不能用猜測妄下評斷,那香囊距今也有些日子了,他後來做的許多事,她難道也無動於衷?
不至於。
趙崇深吸一口氣定住心神認真想一想,總覺得不至於。
他將手中的兩串壓歲花錢放回紫檀木匣子裏。
其他東西一應歸置妥當,再將自己的那個香囊揣回袖子裏,最後將匣子合上,如從未被打開過。
收斂起思緒,從裏間出來,趙崇回到外間,再次在羅漢床坐下。
他沉住氣等雲鶯。
被良妃請去無雙殿商議本月二十五花朝節事宜的雲鶯臨近晌午才回。
趙崇命不必去送消息,是以當轎輦停在月漪殿外,她方才得知皇帝這會兒正在殿內等著她。
雲鶯微訝,又聽小宮人恭聲稟報:“陛下來了近一個時辰了。”她快步入得殿內,將袖爐遞給宮人,摘下鬥篷風帽,見趙崇坐在羅漢床上,當即上前行禮請安。
“臣妾見過陛下,陛下萬福。”
雲鶯和往常一樣對趙崇行禮,趙崇卻沒有如同之前那樣伸手去扶她起身。
趙崇本在逗阿黃。
他獨自在月漪殿等雲鶯等得焦心,索性命小宮人將波斯犬牽來。
可恨這條傻狗瞧見雲鶯以後,連肉脯也不要吃,撒腿朝著雲鶯撲過去,一臉癡相沖她搖起尾巴。
視線從阿黃身上移開,勉強落在雲鶯身上,趙崇道:“愛妃免禮。”
“謝陛下。”
已然覺察出趙崇些許反常的雲鶯站起身。
她脫下身上的鬥篷遞給大宮女碧柳,見小宮人送熱水進來,便先走到木架子前去凈手。雙手在熱水中浸濕,正要取過香胰子時眼前光線一暗,擡眼見皇帝站在木架子旁,莫名目光灼灼望著她。
雲鶯緩緩眨了下眼睛,而後取過香胰子,慢慢擦著手。
“是不是讓陛下久等了?”
趙崇不語,雲鶯又自顧自般道,“若差個小宮人去知會臣妾一聲,臣妾便能早些回來了。良妃派大宮女來請臣妾去商議花朝節的事宜,臣妾也不便不去。”
她看得出來趙崇心情似乎不好。
但為何心情不好卻無從得知,她只能想,或是朝堂上有什麽費心的事情。
趙崇依舊沒說話。
雲鶯便噤聲,放下香胰子,要繼續凈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