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對著鏡子又看一會,珍珍小心拿下脖子上的紅紗巾。

她把紅紗巾鋪開在寫字桌台面上,動作輕慢地捏著方角反復對折。

折成了手帕大小,仍拿回樟木箱子裏收起來。

吹了燈回到床上躺下。

如墨的夜色在臉蛋上流淌,涼意微微浸在皮膚裏。

珍珍躺著眨眨眼,又深深吸口氣,隨後便閉上眼睛睡覺去了。

這一夜夢裏都是香甜的味道。

珍珍夢到小時候,侍淮銘給她摘樹上的槐花吃。

槐花又白又香,她拿在手裏一直舍不得吃。

次日醒來,夢散了。

空氣裏沒有槐花的香味,只有冬日清晨該有的清冷。

完全醒過神來,珍珍穿好衣服起床,到灶房去準備做早飯。

她剛掀開水缸上的木頭蓋子,鐘敏芬又進來了。

珍珍把蓋子放一邊,帶著些鼻音說:“娘,你怎麽不多睡會?”

鐘敏芬說話也帶著鼻音,“年紀大了,睡不著了。”

婆媳倆都起來了,便搭著手一起做飯喂雞。

鐘敏芬拌雞食的時候跟珍珍說:“珍珍,今天你就別去生產隊幹活了。”

珍珍坐在灶後拉幾下風箱,轉頭看向鐘敏芬,“準備賣炒貨了嗎?”

鐘敏芬點頭,“這不是快過年了嘛。”

入冬快過年的時候,鐘敏芬都會弄點炒貨去街上賣。

土改以後,家裏都是侍淮鐘和陳青梅夫妻倆去生產隊幹活,珍珍大部分時候幫著鐘敏芬做小生意,天氣暖的時候賣豆芽,冷了就賣炒貨。

在珍珍眼裏,婆婆鐘敏芬是個很有本事的人。

今天珍珍沒出門,和鐘敏芬在家炒了一天的花生瓜子。

接下來她便拉著這些花生瓜子,在逢集的時候去集市上擺小攤。

當然每天去擺小攤之前,還是要給生產隊交兩毛錢。

眼見著到了年底,趕集置辦年貨的人越來越多。

怕鐘敏芬和珍珍兩個人忙不過來,陳青梅也不再去生產隊幹活,而是幫著鐘敏芬和珍珍一起賣炒貨。

賣到年根下,和大家一樣開始置辦年貨。

鄉下人雖然窮,但過年也都是會置辦年貨的,畢竟辛辛苦苦忙了一整年,攢下來的余錢那都是為了過個好年。

這一天,隊裏的婦人們約好了一起上街去趕集。

早些時候各家都已經買好了布,交給了裁縫做過年穿的新衣裳。

現在趕集上街,買的全都是吃的東西。

而趕集對於鄉下人來說也是大事,婦人們早上早早起來梳洗一番,穿上最好的衣服,梳起最整齊的頭發,挎上籃子或拿上袋子,帶上放了寒假的娃娃們。

天還未亮,便結著伴一起往鎮上去了。

陳青梅和珍珍也在人群裏。

陳青梅拉著裝著炒貨的板車,珍珍走在後面,和翠蘭並著肩。

大家一邊走路一邊聊天,熱熱鬧鬧的,走個十裏八裏的也完全不嫌累。

小孩子們自己走一撥,跑在前面亂喊亂竄,你追我跑。

鬧鬧嚷嚷中,有人問珍珍:“這現在都撤軍了,不打仗了,淮銘還回不來啊?”

珍珍轉過頭看向說話的婦人,“對,部隊裏面紀律嚴,暫時還回不來。”

那婦人道:“哎喲,當兵可真不容易。”

身為侍家的人,這種體會自然更深。

陳青梅接著話說:“可不是麽,淮銘現在那是國家的人了,由國家管著,不是隨便想怎麽樣就能怎麽樣的,得把國家放在第一位,家人要往後排。”

大家都能夠理解,畢竟國家的安寧太平都是這些人從戰場上掙來的。

自己的小家和國家的安危比起來,自然是後者更重要。

婦人們之間聊不起什麽大話題。

不過說了兩句,話題就又回到了家常小事上。

又有人出聲問珍珍:“珍珍,淮銘給你買的紅紗巾,怎麽不見你戴出來啊?”

珍珍確實沒有戴過那條紅紗巾。

紅紗巾一直被她疊得方方正正整整齊齊,收在樟木箱子裏。

珍珍笑一下說:“舍不得戴。”

大家都是能明白的。

那紅紗巾對於她們來說是非常金貴的玩意了。

放到她們手裏,也不見得舍得戴出來。

但現在珍珍情況不一樣。

所以又有人出聲說:“哎喲,有什麽舍不得的呀?你戴舊了戴壞了,再叫淮銘給你買就是了。珍珍你命好,淮銘當了軍官,你要享福嘞。”

珍珍笑笑沒接話,不炫耀也不喪氣。

她知道大家都在等著看,她到底有沒有這樣的福氣,能不能享這樣的福。

這個話說上一會揭過去了,婦人們又聊些別的。

走在珍珍旁邊的翠蘭卻繼續聊侍淮銘,忽壓低了聲音小聲問珍珍:“淮銘沒辦法回來,你可以去部隊找他啊,你怎麽不去陪他過年啊?”

說著聲音更小,“你不想他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