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果核之王(十一)(第2/4頁)

“太神奇了……”江眠嘆了口氣,“聽起來好浪漫啊。”

不止是潮汐圖書館,在每年冬春交替的時節,我們還會和鄰洋的極光人魚進行友誼的交換活動。他們培育的絨海兔是近年的熱門,只有手掌大小,不會叫,但可以趴在你的肩膀上,為你殷勤地清理鱗片和頭發。

江眠放下筆,嘴角帶著向往的笑:“不管怎麽說,謝謝你能告訴我這個。可惜,我還沒去過海邊呢。”

“一次,也沒有?”拉珀斯的眸光陰沉黯然,聲線卻是柔和的,甚至因為過於柔和了,余音發著微不可察的抖。

江眠摳著手指,不知為何,他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嗯……我是在這從小待到大的。小時候身體不好嘛,老是生病,發燒啊、胃痛啊什麽的。所以別說海邊了,我連家門都很少出,可能,我是說可能,以後……”

他猶豫了一下,低頭看著指節,小聲道:“以後有機會了再說吧。”

雄性人魚沒有立刻回應,他以緘默作答。

遠東送來的刀劍皆使巖漿淬火,極地的冰晶能夠保持數月不化。到了夏天,浮遊者的遷徙國度便能與我們的領地重疊,透過它們柔軟的半透明身體,水面上的霞光足可以折射進最深最暗的海淵底部,為萬年前的文明遺骸,渡上淡淡的金紅色粉彩。

說起殘骸,高聳的白銀王庭下方,就是自古以來遍海沉沒的船舶,那些桅杆似亂針,纜繩如纏絲,船體在風暴和暗礁中支離破碎。十幾個世紀以來鋪滿了海溝,金幣堆積如山,鉆石當成沙礫,美玉化為軟泥。那裏是探寶的遊樂場,誰有閑暇,誰就可以去裏面搜尋一番,嘗試在海水和時光的侵蝕下,救回一兩件喜歡的人類藝術品……

我曾經在裏面找到過一尊關於人魚的雕刻石像,一把鋒利不足,但美觀有余的綠寶石長叉,還有幾幅栩栩如生的畫作。畫上的人類背生雙翼,站在幽密的樹藻和泉水之間,於是我也在很長一段時間裏,相信人就像鳥一樣,都是可以在天空上翺翔的生物。

拉珀斯默不作聲,因為他無話可說。

他知道自己的靈魂伴侶仍活著,憑借一些小病小痛,一些細微的傷口——這都是靈魂共感給人魚的證明,然而他也只能以此來告慰自己:即使海陸相隔,伴侶的處境也不算太糟。

那些最暴躁,最頹喪的日子,拉珀斯選擇遠離家鄉,在廣闊的海域中遊蕩了四年之久,試圖挨近伴侶的坐標,以至鄰洋的諸國都知曉了他的事跡,可終究還是一無所獲。

現在,拉珀斯終於找到了他,看到的卻是一具羸弱消瘦的身軀,一個飽受磋磨的靈魂。他的笑容溫柔,羞怯的眼神則閃躲在高築的心墻之後,與鋼鐵澆築的冰冷牢獄相比,顯得如此傷痕累累,並且格格不入。

事關重大,這個消息足可以顛覆江眠前二十年的人生,正如陸民的堤壩可以適當減緩海嘯的沖擊力度,他同樣需要一個緩沖的機會,來減小它對江眠的沖擊力度。

來日方長,他想,沒關系,人魚最不缺乏的就是耐心,他們還有很長的時間。

他也有很長的時間,來布置復仇的狩獵計劃。

“休息,睡眠。”拉珀斯柔聲催促,“你……不該這麽晚還醒著。”

江眠咬著嘴唇,他看到雄性人魚眉心微皺,那專注到極點的目光,令他後背一陣顫栗。

他急忙轉過頭去,掩飾地嘆氣道:“知道了這麽多,我怎麽睡得著呢!我滿腦子都是潮汐文字的事,我就算做夢,夢裏都少不了它……”

【去睡覺,】人魚用更深沉的聲音哄他,【你困了,你需要睡眠。】

真奇怪,睡意突如其來,江眠亂哄哄的大腦在暈眩中緩緩漂蕩,猶如置身搖籃,或者平靜的海浪。

“好……好的。”他迷迷糊糊地說,瞬間忘了潮汐文字,也忘了他今晚的反常表現。江眠慢吞吞地爬起來,再慢吞吞地踩下樓梯,“晚安,拉珀斯……”

“晚安。”人魚專心致志地目送他離開,跟隨江眠一路遊動,直到觀測室的盡頭,直到他再也看不見青年的身影。

在確立關系的第一個成年期,雙方同時會迎來第一次熱潮。作為雄性,他會深切渴望建造一個巢穴,再捕殺囤積大量的獵物,用以喂養自己的伴侶,確保對方可以盡情吃飽,時刻感到溫暖和安全。

這就解釋了他為何會產生焦渴的沖動,以及他們之間的觸碰,又怎麽會產生超常灼熱的、不同尋常的火花。

——因此,盡管拉珀斯找到了江眠,但他必須推遲返鄉的歸期。第一次成年期早已過去太久,他們遲來的接觸,正在誘發江眠體內積年沉眠的熱潮,他一定得留在這裏,做一個合格的雄性,好好照顧他的人類,引導對方度過第一次難捱的發情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