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烏托邦(二十三)

狗哼哼唧唧,似乎是感應到了什麽,開始在天淵的掌心裏徐徐扭動,本能般地朝顧星橋的位置拱過去。

一團自來熟的熱情狗。

顧星橋下意識問:“你怎麽知道我喜歡——”

“只是依據事實做出的推測。”天淵輕描淡寫地說,將真正的答案掩飾在理性的目光之中,“給它取個名字吧。”

依據西塞爾的記憶,顧星橋小時候是養過一只寵物的。不能算“狗”這種有名有姓的高昂寵物品種,那只是一只飽受大氣輻射,黏糊糊,五條腿的無毛小東西,壽命就像它的體格一樣微小。但對於顧星橋來說,那就是他價值千金,可堪珍貴的小狗。

他給它取名為——

天淵的嘴唇細微開合,無聲地吐出兩個輕飄飄的字符。

“……毛豆。”顧星橋喃喃道。

狗無知無覺地接受了這個名字,咂吧著嘴皮子。天淵走近床榻,將狗安放在顧星橋的懷裏,顧星橋無措地抱著這個小、軟而一捧熱的生命,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麽,從今往後,它的名字就是毛豆了。”天淵肅穆地宣布。

顧星橋小心翼翼地抱著它,天淵從旁邊遞過來一個熱乎乎的小奶瓶,顧星橋也手忙腳亂地接了,輕柔地塞進狗嘴裏,讓它咕嚕咕嚕地往下吞咽。

“你感覺好一點了嗎。”天淵問。

顧星橋頓了頓,他將目光從毛豆的圓腦袋上轉開,看了天淵一眼。

他知道天淵為什麽要這麽做,給他一個急需照顧的小生命,讓他無暇顧及自己失敗的復仇。

是的,他認為自己的復仇是失敗的。

“我感覺……”顧星橋自顧自地說,“我感覺我什麽都沒有得到。”

毛豆在他的臂彎中動來動去,顧星橋調整奶瓶的位置,用毛巾擦掉溢出來的奶漬。

“我逼問出了背叛的真相,可是我完全無法理解西塞爾的動機;我砍斷了他的手臂,作為他損傷我精神力的報復,但血債血償的快樂,也只有一個短暫的瞬間。”

“他讓我的前半生變成了一個笑話。”顧星橋說,“所謂舊日的好時光,全都是包著金紙的垃圾,我的理想、目標,我為之拼命的一切,統統化成了虛無……我哪怕淩遲了他,也不能讓時光倒流,回到所有事情發生的前一夜。”

“你畢竟還是得到了一些正面的東西的。”天淵說,“畢竟,正是過去的經歷,才塑造了當下的你。”

“得不償失啊,”顧星橋輕聲說,“得不償失啊。”

毛豆的肚皮已經鼓起來了,但還是努力地抱著奶瓶。小狗都是不知饑飽的貪心鬼,這點顧星橋早有耳聞,他耐心地拔掉奶嘴,用毛巾把這團小東西包起來,給它翻了個身,輕拍它的後背。

“那毛豆呢?”天淵看著他,問,“如果把它當成是你得到的額外獎勵,你覺得怎麽樣?”

顧星橋笑了,這些天來,他還是第一次主動露出一個笑容。

“嗯,”他說,“可以商榷。”

不得不說,毛豆確實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他險些陷入存在主義危機的生活。

倘若一只變異的多翅鳥,能夠被稱之為“寵物”的話,那麽在他很小的時候,顧星橋是養過寵物的。那只不能飛的小鳥就棲息在他的肩頭,退化的羽翎黏濕如胎毛,眼眸的晶體混濁,輻射造成的癰疽,頑強地附著在畸形的翅膀下面。

身為酒神星的原住民,顧星橋幸運且不幸地接受了家園星球贈予他的天賦禮物。酒神民不必為大氣輻射所危害,但他親眼見過,變異的癰疽是如何使一個成年男子徹夜不眠地哀嚎——毛豆承受了多大的痛苦,他難以想象,但鳥崽只是傻呵呵地貼著他,一天有一天的相依為命。

新的毛豆不必忍耐那種折磨,它出生在天淵戰艦的基因編程室,身體健康,四肢茁壯,並且每天都比前一天長得更加胖胖——顧星橋握著奶瓶,等到他回過神來,一只滿地亂滾的金毛狗已經頗具雛形,正用黑葡萄一樣圓溜溜的眼珠子渴望地看他。

狗怎麽長得這麽快!

顧星橋非常吃驚,天淵看出他的吃驚,冷靜地拎著狗繩路過。

這是他們扶養毛豆時定下的明確分工:誰準備狗食,另一個就得帶狗去遛彎。

“充足的營養,規律的飲食,以及主人的悉心照料,都能促進一只狗的成長。”天淵說,“很正常,不必驚訝。”

機械生命給毛豆套上了狗繩,外骨骼緩緩點地,開始了一日好幾次的飯後散步。

顧星橋說:“好像只是一眨眼,它就能自己下地跑跳了……”

“不是一眨眼,”天淵說,“兩周過去了,它當然可以遵照自己的意願行動。”

顧星橋和天淵並排行走在生物圈裏,盯著毛豆在林間四處亂鉆,泥巴把四只小腳爪塗得黑黑。

這些天來,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顧星橋總覺得,他的生活過於……過於順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