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問此間(二)

孟小棠身為修道中人,又出身名門大派,跟著她師父,什麽古怪法器、稀罕靈寶沒見過,今時今日,望著棺中不知是死是睡的青年,心頭居然打了個長長的冷顫,口中不禁輕輕叫道:“啊喲!”

都說美人在骨不在皮,眼睛便是一個人的精魂所在,我還沒看見他睜開眼睛的模樣,就心驚得不得了,要是他睜開眼睛了,又該是怎樣一番光景?

按理說,入了仙門,皮囊外表都應拋之腦後,修心方為上道,然而她畢竟年輕,只見了一眼,便禁不住地胡思亂想。

孫宜年比她經驗老辣,除去青年的容貌,他已一眼看出,這尊白玉棺槨遠非凡品。依著之前石碑的情況,不說幾百年,這陵墓建成至今上千年,恐怕都不止。能在這麽久的時間裏,保持屍身不腐、容顏如初——他轉念想了幾樣天材地寶,譬如七葉小檀、太液寒冰,倒是都有這種功效,只是誰也不會拿它們來做棺材。

東沼是個什麽樣的國家,竟會用這樣的寶物,盛放一具凡人的屍首?

他思量間,孟小棠借著四角鑲嵌的明珠之光,邊打量青年,邊喃喃自語:“唉,其實這麽看呢,他的嘴唇不夠薄而有型,難免失了幾分男子氣概,臉頰也太削瘦,缺乏血氣之色,不過,他既然是屍體,那面色不好看,也就情有可原了。啊,他嘴邊還有一顆美人痣呐!嗯……不好不好,面上有痣,看相的時候要說的……”

她這麽絮絮叨叨,倒讓孫宜年仔細瞧了眼青年,一瞧之下,不禁色變。

——合該是一具冰涼死寂的屍體,卻在他們接近的一瞬間,微微鼓動了頸邊的血管筋脈。

若不是他常年修習濯目訣,在白玉棺槨的遮掩下,即便是修道者,也看不出棺中人的變化。孫宜年低聲道:“小棠,後退!”

孟小棠不解其意,但還是依言退到了師兄身邊,他倆齊肩而立的下一刻,青年乍然吸進一口氣,居然當真打開了一對眼睛!

孫宜年神情震動,孟小棠亦是大吃一驚,她不覺驚悚,只覺青年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先前她辛苦挑出的所有毛病,全成了稱托他光彩的殊麗特色,但見對方目若星波,唇邊一粒小痣,便如花間孤蕊,清俊之中,更添了別樣的含情脈脈。

青年伸出手臂,費勁地撐在棺壁上,似乎是因為空氣不暢,使他難受地嗆咳起來,咳嗽又帶動了腹部的傷口,更是使他痛苦地渾身發抖,看得人不忍極了。

“我們得幫幫他啊,師兄!”孟小棠踮著腳尖,焦急地說。縱使孫宜年已在凡間遊歷日久,將心腸鍛煉得硬如鐵石,亦不由起了憐憫之意,於是復又上前,幫著推開那沉重的棺材板。

棺材打開,大量空氣湧入,青年總算得到喘息的時機,他依在棺邊,手臂不自覺地捂著腹部,露出一隙手臂的肌膚。

孫宜年擡眼一瞥,便發現諸多惡獸撕咬般的猙獰傷疤,從手背一直延進對方的手臂,乃至更深的地方。

奇了,他在心中思索,這已經是鬼龍負日的第六個千年,凡世間誕育的生靈,皆有天殘之身,肢體器官無法完好。觀這人的傷口,空缺的丹田應該是被人力所毀,那他的天殘缺處,具體又在哪呢?

在他思索間,孟小棠已經小心地道:“你……你還活著?你沒事吧?”

青年恍惚地坐在棺中,顫抖地喘了半天的氣。孟小棠平日在煉器一脈的山頭,那是獨一份的受寵,這會受了冷待,良久聽不到回應,倒也不生氣,只是耐心地等著。

過了半晌,青年費力地轉過頭,眼神在二人面上遊蕩許久,才嘶啞地問:“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他帶著奇特古樸的口音,話語卻仍然可以叫人聽懂。

“承夏三百一十六年。”孫宜年想了想,按人間的年號如實回答。

青年呆了呆,他似乎還在冥思苦想承夏的年份時,孟小棠忍不住了,她跳起來說:“你都不知睡了多少年了,現在再問年份,又有什麽用呢?不如說說你的名字吧!我叫孟小棠,這是我師兄孫宜年,你呢,你姓什麽?”

青年被她的問題打斷思緒,他不知道面前兩人都已看過他的墓志銘,因此單問他姓什麽。他頓了頓,輕聲回答:“我姓劉,我叫劉扶光。”

“你的名字真好聽。那麽扶光哥哥,”孟小棠親近地說,“你今年多大啦,為什麽會睡在這個玉棺材裏?我們還以為你死了呢。”

她言語直白莽撞,語氣中卻透著一股天真之意,就像一個有什麽就說什麽的小孩子。劉扶光不以為忤,對孟小棠微微一笑,笑容溫柔而包容,直看得兩人怔怔發愣。

我滴個乖乖,孟小棠紅著臉想,見了這人,修真界的什麽“紫霄府主”,什麽“無涯問天”,什麽“白雪劍仙”……甭管艷名遠播多少萬裏,只怕連他一個笑都比不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