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問此間(二十三)

晏歡沉進極寒的煉獄,他用那裏的風刀霜劍,洗去一身的火力;接著,再上到天外之天的空境,借著虛無的雲霞,熄滅體內不竭澎湃的真火流漿。

一切準備停當,他才擦著頭發和眉眼睫毛上的白霜,匆匆跑回劉扶光的居所。

龍神局促不安,指頭來回搓著掌心。

先前著急忙慌地跑出去時,他的心裏同時裝著那麽多如火波蕩的愛語,灼灼地燙在舌尖,恨不能一口氣全對著劉扶光傾吐出去。可到外面冷卻了一圈之後,他的沖動也像是一並冷卻了,許多詞句凝於喉間,猶豫著要不要剖白。

“我……嗯,我回來了。”

凝視著神色沉靜的劉扶光,到頭來,他只不過小聲地重復了一遍自己之前的話。

只不過,劉扶光垂下眼睛,專心閱覽一份玉簡,已經不再盯著他瞧了。

要不要跟晏歡說明此事?

十目之事非同小可,極有可能應對著天下的劇變,且看他這副模樣,似乎對第十目的誕生,仍然是無知無覺的狀態。

……但是,一想到要與他溝通交流,劉扶光又覺心灰齒冷,兩片嘴唇如同長在了一處,實在不必重開這個口。

算了。

他放下玉簡,捏著鼻梁。

還是等他自己什麽時候回過味來罷,總不至於遲鈍成這樣,連身上長出了第十只眼睛都不知道。

無論如何,晏歡第二次的行動,都是卓有成效的,就連一名在街上行走的普通人,也可以驚奇地望到那輪不再漆黑的大日,體會到氣溫回升的變化。長久覆蓋在所有人頭頂的雲層,首次顯出了嶄新雪白的樣子,仿佛能叫人透過這層仙術的屏障,一眼看到其後湛藍的天空。

自從鬼龍問世後,一直騷動狂暴的屍人大潮,亦在白日裏詭異地安靜了下去。面對當下的境況,它們本能地感到了刺痛與不適,並且不願過度地暴露在橘紅色的陽光下。各大仙門抓住了這個機會,針對屍人的狩獵季開展不過數月,普通人的生活已然安穩了許多。

在這樣反常的日子裏,不是沒有高階魔修感應到不妙的苗頭。涉及到自身利益,關乎修煉環境的變化,他們比正道的修真者還要敏銳百倍不止。他們只是想不明白,鬼龍致力於恢復大日,幾乎等同於主動大幅地削弱自己的力量,如此損己利人的行為,祂究竟為什麽要做?

只可惜,他們等不到困惑解開的那天了。

晏歡嫌傷勢愈合的速度太慢,只消一個念頭,就將一界的高階魔修全然召來眼前。不管昔日這些人是如何畢恭畢敬、頂禮膜拜地侍奉自己,張開上頂到天,下支到地的混沌巨口,一開一合間,便將其吞得罄盡,連半個飽嗝也不曾打。

——蚊子再小也是肉,不吃白不吃。更何況,吃了這些人,也算是削減惡力的一種方式。

吃完這繁多的魔修,晏歡樂顛顛地回到了劉扶光的宮殿。自打他得了劉扶光的正眼一望,著實神魂顛倒,一串哆哆嗦嗦的心肝,俱都被那一眼釣出去了。

早知道把自己折騰的淒慘一些,就能讓愛侶對自己另眼相待,他早早地就……

定了定心神,晏歡邁步走進寢宮,猶如花枝招展的雄孔雀。唯一比孔雀更扭曲的地方,就是他用於求偶炫耀的資本,並非金碧輝煌的尾羽,而是滿目瘡痍、傷痕累累的軀殼。

他分開紗帳,輕車熟路地進到內室,繼而掀起法衣,小心翼翼,同時又是雀躍而快活地跪坐在床下,對床上看書的劉扶光說著話。

“扶光,我……我估摸著,還需前去世界海一次,玄日便可復舊如初。”他的聲音溫柔至極,近乎化成了一汪水,情意綿綿地盤繞到劉扶光的耳畔,“到了那時候,你的身體一定會大好,也能承受道心的靈炁了……”

劉扶光以沉默相待,晏歡仍是不以為意,他笑了笑,語氣輕輕的,仿佛是在自言自語:“其實,你終於看著我的那天,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我做牛做馬,做什麽牲口都沒關系,只求你別對我視若無睹……”

說到最後,他又是在淒苦地祈求了。

聽了這話,劉扶光的心境不起絲毫波動,平淡如作壁上觀。

我不對你視若無睹,我還能怎麽樣?他奇怪地想,是打罵你、怨恨你,還是想著殺傷你、驅逐你?狗皮膏藥一般,打罵傷害只不過順遂了你的心意,怨恨更是毫無作用,至於驅逐,你差不多就是天下共主了,難道我跟你糾纏不清地撕扯,幾次三番地強調,叫你離我遠一點,你就會照做了嗎?

若不是突然出現的第十目,極有可能牽扯甚廣,乃至影響東沼,劉扶光連問都不會過問一句。今時今日,他的心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只除了晏歡,其它什麽都能容得下。

他們的相處模式仍舊不變,晏歡知道,他想要扭轉劉扶光待他的態度,捂熱他的一顆心,乃是一朝一夕間無法做到的事。他是一個無計可施的、貧瘠到不能再貧瘠的追求者,將一切希望,都急切地押在點燃玄日的賭桌上,祈願一次翻盤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