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問此間(三十五)

這是一座不大,卻可以稱得上繁華的城市。

街上人流熙攘,走到集市,三三兩兩的小販挑著擔子沿街叫賣。賣胭脂水粉的跟賣花兒的一前一後走,賣扇墜絲巾的,站在賣日用雜貨的邊上。更有許多賣香飲子的,賣時令水果的,賣古玩字畫,賣糖人玩具的,五光十色,熱鬧得很。

唯一的古怪,就是一眼望去,城中的男子占了絕大多數,僅有兩三個年邁的婆子,戴著帷帽閑逛。

白衣與黑衫交錯一閃,劉扶光瞅了瞅街邊的燈箱,上書“十千腳店”四個墨字,他笑道:“倒是巧思。”

晏歡一哂,道:“窮有窮的辦法。”

小店經營成本不高,比不得那些氣派酒樓,可以在外面徹夜點著通明燈火,將招牌照得亮堂堂,吸引四方的客人捧場,便設計出燈箱。在四四方方的盒框上糊好白紙,往裏面放一支大蠟燭,再蘸墨水,粗粗地寫上店名,天色一暗,燈箱嘩然明亮,特別引人注目。

劉扶光略微沉吟,掀開青簾,進到裏間。

釀酒酒曲,通常被官府牢牢把控,有財力、有後台的商家,通常可以光明正大地采辦釀酒賣酒的資格,這樣的店鋪便稱作正店,而無力采買資格的散戶,只得向正店批發酒水,用轉手零售的形式,賺取微薄利潤。

探查當地情況,還是來這樣的小店最為恰當。

集市生氣盎然,每個人臉上,也見不到武平民眾的頹相。見客人來,小二恭恭敬敬地過來唱諾:“兩位客官,要點什麽?”

劉扶光微笑道:“打二壺酒,要……”

他還在張望猶豫,晏歡已經出言道:“十八仙,兩壺十八仙。”

他不為所動地彈出一塊揉得看不出紋章的金餅,行雲流水地道:“乳血羊肉一盅,五味杏酪鵝三只,八糟鵪子五只,酒蒸鰣魚六條,蓮子頭羹一盅,兩盒乳脂雪霞最後上,旁邊再燙一鍋撥霞供,溫著便可。”

劉扶光阻攔不及,被他一嘟嚕地報出去,不光小二的眼睛呆呆地發直,小小腳店更是寂靜一片。

沉寂片刻,劉扶光臉上有些發燒,輕輕咳了一聲,掌櫃從後面忙不叠地滾出來,往小二屁股上一踹,激動道:“糊塗東西,還不快去高陽樓,把公子要的吃食挨個點過來!”

小二捧起指肚大小的金餅,木頭木腦地要往外沖,又被掌櫃提著後領,一把將其拽回來。從小二手上搶回袖珍且沉重的金餅,掌櫃扯掉腰間收賬的錢袋,再往小二手裏一塞。

“去!”

將黃金揣回懷裏,掌櫃陪著殷勤的笑臉,像尋了蜜的蜂子,轉悠著不願離開。

“公子好闊綽、好豪邁!不知二位公子打哪兒來?”

“我們是外地遊歷來的,”劉扶光笑道,“見了貴寶地熱鬧繁華,就打算歇幾天腳,隨意逛逛。”

說著,他瞥向晏歡,眉頭輕皺。

“我又吃不了東西,點那麽多做什麽?”

不說別的,光是點了六條鰣魚、三只鵝,便是聞所未聞的事,誰塞得下去?

他們行走在普通人的城市,都用幻術遮蓋著真身,但一層薄薄的幻術而已,彼此都看著對方的真容。見到劉扶光轉過目光,用責怪的眼波掃過自己,晏歡心頭一蕩,脊梁骨瞬間就酥了,麻麻的電流順著竄下去,令他一下直起腰杆,倉促地換了坐姿,掩蓋因渴望而戰栗的反應。

“應該可以……”他清了清嗓子,“現在你可以稍稍吃一點了,不礙事的。”

片刻後菜肴上齊,乳血羊肉用的是鮮羊羔肉,用羊奶配著羊血一起煮,濃香撲鼻,不知怎麽做的,竟一點膻味沒有。杏酪鵝香甜可口,八糟鵪子嫩若無骨,最鮮美的還數酒蒸鰣魚。兩塊顫顫巍巍、如玉清涼的乳脂雪霞,卻是嫩豆腐做的,上面點綴著艷艷的紅綠櫻桃絲,最後端上來的撥霞供,原來是兔肉火鍋,專要人邊片邊下,蘸著酒、醋、花椒等蘸料,白氣騰騰,看得人前心後背一齊發熱。

鄰桌的全不吃了,只撂了筷子,看他們吃。

晏歡旁若無人,撿最嫩的乳血羊肉,挾了一筷子,澆上汁,請劉扶光下箸,又將鵝腿撕了,取最中間的一股肉,並著挑出位於鵝腿上方兩塊小如花瓣,嫩如蚌的背肉,放進劉扶光的碗裏,其余的全放在一邊,棄置不顧。

旁人何曾見過這般豪侈的吃法?俱看得目瞪口呆,下巴也掉下來。

晏歡自己不吃,專心致志地服侍道侶。六只鰣魚,十二塊精巧緊滑的魚臉肉,叫他不緊不慢地拈出來,浸了湯汁,遞在劉扶光面前。乳脂豆腐剖開兩半,撥霞供亦片得薄如蟬翼,一燙便熟。

劉扶光久不用吃食,今天倒是可以解了禁錮,驚奇之余,忍不住心花怒放,晏歡遞給什麽,他就吃什麽,神思暢快之余,身上居然出了一層薄汗。

望著他貪嘴的模樣,晏歡難以自持,不住壓抑著胸膛隆隆作響的呼嚕聲。他的心口脹滿了自豪的滿足感,屬於龍的獸性正搖頭擺尾、張牙舞爪地炫耀——因為他正在喂養自己的伴侶,他永生永世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