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問此間(六十)

至惡的血液粘稠,同時夾雜著冰冷與滾燙的溫度,宛如某種扭動的活物,濺在劉扶光面上。

他的瞳孔不住縮小,千分之一秒,或者更短於此的瞬間,他已經想到了當中關竅。

——“這個至善不當也罷” “若是不想再做至善,那就斷了吧” “屆時至惡消散,你自然也算不得至善了”……

來自神明的言語和承諾。

他一再重申,自己不願再做至善,晏歡也因此流淚,應允了他的說法。既然至善之名搖搖欲墜,至惡亦為他擔保,那他的元神,還能困住心魔多久?

來不及再想下去了,心魔的咆哮的聲音回蕩於天下地上,他傾吐著古老的箴言,其中一些連劉扶光都未必聽得懂,龍語猶如雷霆,晏歡頃刻暴起回應!

他們同時顯出了黃道真龍的特征,晏歡的肌膚表面爆裂出無相無窮的漆黑腕肢,猶如延展全身的龍鱗,九目則如連接的脊骨,在脊椎的位置拼成一線,浮島般凸出;心魔頭角猙獰,利齒獠牙交錯縱橫,一路裂直胸口,獨目鑲嵌在頭顱的位置,每一根狂舞的黑發,俱是強鞭一樣抽動的觸須。

兩頭人形巨獸惡毒地強殺在一處,心魔的手臂還插在晏歡後背,轉眼被其蠻橫地撕碎。

那一刻,劉扶光只得屏息,因為呼吸已經成為不可能的事。兩尊神級參戰者的死鬥,在高天中卷起了生滅變化的無數風暴,他們瘋狂汲取著周遭的一切能量,從而使自己能夠更快、更狠辣地擊殺對手。

赤水的巖漿疾速跳躍狂噴,又疾速冷卻下去,變作永遠死寂的黢黑巖石。火元素的能量正被他們一絲不剩地汲取,在他們離開之後,這個地方不會再有生命,更不會有溫度,殘存下來的,唯有無邊無際的死地。

“帶他走!”心魔怒吼道,“履行承諾!”

旱神很快回神,張開熔巖巨手,沖劉扶光抓來,晏歡爆發出無法言喻的長嚎,仿佛海嘯與地震的嘯響,這聲音完全是仇恨、瘋狂、恐懼……諸多情緒的具象化。

“你打你的,別操心我!”劉扶光吼回去,宛如錯身在巖火中躲避的玉蝶,翩躚輕靈地避開了旱神的撲擊。

至善鮮少出手,就算出手,也不需要講究什麽武器,但此刻他要面對的敵人是旱神,祂是上古女魃的繼位者,在神道近乎斷絕的今天,對方就與一位真神無異。

劉扶光面朝血色巨人,目光瞥見幹枯焦裂的地面,於是,他束起袖口,緩緩伸手下去。

地上斷裂著至惡的血,有心魔的,也有晏歡的,更有數不清的散落殘肢。他白皙的指尖一觸到地表,那些黑似焦油的血液便打著旋地蜿蜒起來,殘肢也遊曳聚合。最後,劉扶光從中提出了一把形如寶劍,只是單面開刃的長鋒黑刀。

“劍為君子器,我竟不知,至善何時也會用刀了。”旱神嘿然而笑。

“你與心魔達成了什麽交易?”劉扶光問,不比晏歡心魔的不死不休,他與旱神還有些話可說,“他的話,絕不可信。”

旱神的瞳孔狹長,歲月枯逝,蹉跎人心,劉扶光需要仔細辨認,才能從祂的面容上,窺見昔日那個天真王者的影子。

“再不可信也好,他許我不必被拔除的未來。”旱神道,“僅憑這一點,便強過你二人百倍。”

劉扶光忍不住道:“事情未必就要這樣發展。”

旱神凝視他許久。

昏暗茫茫的蒼穹,盡數淹沒在龍獸殘殺的滅世震響中,天象如死、塵寰應劫,這樣的凝視,便顯得格外有份量。

“你和至惡也進了觀世鏡當中,想必對我的生平,你們爛熟於心。”旱神道,“你說事情未必要這樣發展,那你告訴我,我還能有什麽辦法,能夠挽回為人時的命運?”

劉扶光說不出話,他知道沒有,觀世鏡分別給了他們機會,但不管是至善,還是至惡,都不能改變赤水王的結局。

“時間不能逆流,過去無法更改。”他最後道,“我們窮盡心機,所做的一切,也只是為了那些還沒發生的事。也許花不必枯萎,家園不必離散,人和人之間……亦能少一些恨。”

“那就不必再說了,”旱神啞聲道,“他許你作為我的戰利品,就讓我來看看,至善到底有什麽能耐!”

劉扶光心頭一凜,大呼不妙。

觀世鏡中,他確實參悟到了驅逐旱神的“咒”,但咒並不是空口白牙就能說出來的。一個雙方不能同時理解的咒,便如對牛彈琴,又有什麽用了?

他原本的打算,是引得旱神再說兩句,他便自然而然地引入咒言,從而一舉驅逐旱神,誰知道對方壓根不吃這一套,不等他把話說完,直接便要開打。

旱魃並不精於術法,純靠血脈之力,就能更換天時。旱神深深吐息,如焚的濃雲沖天而起,巨量的炙熱血霧四下噴射,仿佛有形的雷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