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問此間(五十九)

縱然知道鏡中幻境無常,十多年的師生情分,劉扶光仍對晏歡手下的赤水王感到不忍。

他知道晏歡善妒如火的性子,自己去勸,無異於火上澆油,他嘆道:“但願你的法子能有用罷。”

事實證明,晏歡的方法不僅有用,而且作用完全超出了劉扶光的設想。

赤水王的一生中,接連經歷了成王、被廢,繼而被從小看著他長大的長輩敲斷三肢,像死狗一般趕出王城,廢王的身份天下皆知,再遭受了妻兒慘死的禍事……年少時滔天富貴,中年後盡化作過眼雲煙,仿佛金粉迷醉的幻象散去了,徒留猙獰險惡的真實人間,對他張開血淋淋的大口。

現在,他落在晏歡手裏,至惡別的沒有,成魔入道的法門,那是恒河沙數得多。他重塑了赤水王的經脈,又隨手翻出本斷情道的口訣身法,只管逼迫他往死裏練。

赤水王完全是被打碎了,再叫晏歡隨心所欲地捏出一個形狀來。至惡的言行重塑了他的心志,也徹底改變了他這個人。

“力量才是一切的根本啊,”晏歡慢悠悠地說,底下的赤水王已經摔成了個血葫蘆,“你想創造一個美好的世界,想讓所有人都按照你的規矩行事,沒有力量怎麽行呢?手握強大的力量,你的理想才會被視作天國,而不是瘋人的空話。”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最強者八方通吃。”晏歡自言自語地笑道,“這就是世間最樸素,也最根本的道理。正是因為你不懂,所以才會跌到今天的境地。”

他手指輕點,隨意地掉了一些觸須在沙地上,魔氣滾滾,漆黑觸須翻湧著石油的幻彩,遇風便漲,轉瞬便化作混沌無形,肢嘴亂舞的怪物,朝赤水王撕咬過去。

赤水王只提著一柄大刀,刀刃上卻自覆著烈焰的紅光,他大吼一聲,與鬼獸鏖戰在一處,颶風般的火焰平地爆開,將沙地燒出熔化晶亮的釉色。

只是火海之中,凡人固有熾焰之威,仍然無法抵擋不斷再生的鬼獸。赤水王三兩下就被扯斷了手臂,口鼻噴血,重重撞在石柱上。

鬼獸如拖死狗一樣扯著他,晏歡化作詭譎黑霧,飄悠悠地降落到赤水王的身邊。

“你知道嗎,世上形形色色的人這麽多,我獨獨最憎惡一種人。”他轉到另一邊,低低地、咬牙切齒地笑,“辜負了妻子的男人,我心裏最為厭惡。因為這類人明明擁有我夢寐以求的機會,卻偏偏不去珍惜它……”

至惡的面龐在風中遊離不定,眼珠猶如上湧的泡沫,從他身體各處翻騰上來,它們漫不經心地瞟過赤水王,僅是一瞥的份量,便已經叫他劇烈發抖。

席卷的烈焰陡然縮小,在沙地上不甘地跳躍。

“你的妻兒慘死,是誰的錯?”

赤水王喃喃道:“……是我的錯。”

“你國家轉手他人,忠心你的臣民也被清剿,是誰的錯?”

赤水王嘴唇囁嚅,道:“……我的。”

“你落到如今的田地,從一國之君,變得比一條狗還卑微下賤,又是誰的錯呢?”

遍地苟延殘喘的火苗熄滅了。

赤水王麻木道:“……我。”

至惡嗤笑著離開他,又用先前那種極度痛苦的方式,令他重新長出了臂膀。

“你心裏有數就好!”晏歡滿意道,還待說些誅心之論,劉扶光已然不悅地從背後瞪著他,威脅的意味十分明顯。

“過猶不及,晏歡。”劉扶光道,“你今日將他逼到崩潰,又有什麽用處?”

得意忘形過頭了!晏歡這才想起收斂自己惡毒的情態,他騰空而起,將鬼獸化作飛灰,遮掩地咳了一聲。

“斷情道就是這樣修煉的,我也沒辦法……”

“你就是成心想折騰他,以報復旱神傷你之仇。”劉扶光面無表情地打斷他,“少裝,你以為我看不出來?”

你既然看出這個,怎麽沒看出旱神待你的態度十分微妙?晏歡心裏委屈得不行,只是不敢吭聲,僅敢唯唯諾諾、點頭稱是,唯恐劉扶光冷臉走開,再不理會他。

有了至惡指導,赤水王的修為一日千裏,他的刀鋒變得冷硬如冰,僅在靠近刀背的位置,殘存著一線熾燙炎光。

晏歡命他偷盜商隊的駱駝,他依言照做;晏歡命他驅趕垂死的流民,他依言照做;晏歡命他提起闊刀,血洗一個曾經在夜晚收留過他的部族,他仍然照做了。

“我令你做這些瑣事,你能領會我的意圖嗎?”晏歡問。

“小惡是為大善鋪路,”赤水王渾身是血,平靜地回答道,他的臉孔仿佛一張僵死的面具,“我聽從你的命令,是為了從你習得更多的本領,完成我的理想。他們是為更美好的明天犧牲的。”

晏歡笑而不語,過了片刻,袖中觸須伸縮如電,他狠狠抽了赤水王一記耳光,抽得他脖頸扭折、脊椎斷裂,發出清脆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