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魏國公府,門前三道門樓,門樓之上龍額金書。穿過門樓,方到了國公府正大門,三間五架門屋,金漆獸面錫環,太.祖親提的紫檀木匾額高懸,泥金署書體態方圓,端楷典重。

入得門內,繞過影壁,前廳、中堂、後堂俱是七間九架,處處碧瓦朱甍,黑金窗枋,重檐重栱,層台累榭。

南山堂,五間七架正房,庭中有嶙峋山石綴著數杆修竹,幾株芭蕉,時有報信的丫鬟小廝進進出出。

“快!快去探探,慎哥兒到哪兒了?”

國公府的老祖宗年過花甲,穿著金繡雲霞翟紋的真紅袖衫,銀發拿桂花頭油抹得整齊,拄著八仙過海楠木杖,坐在櫸木螭龍紋倚板圈椅上,心心念念,非要打發家裏的小廝再去碼頭探探。

素來妙語連珠的二太太一樣滿頭珠翠,綺羅遍身,這會兒站起來湊趣道:“不得了,老太太打發了十七八個小廝去還不夠,這是要再打發十七八個啊!”

一時間,滿堂眾人歡聲笑語,老祖宗笑罵道:“好你個潑猴,待慎哥兒娶了媳婦,非叫她撕了你的嘴不可!”

二太太喊冤道:“老太太,您一心只想著慎哥兒未過門的媳婦,有了新人便不要我這個老絲瓜瓤子了!”

滿堂霎時又歡笑起來。

就連裴慎的母親大太太也笑道:“你四十好幾的人了,怎得還這般頑皮!”

二太太更冤枉了:“嫂嫂,你莫冤枉我,論頑皮,我哪裏比得過四太太。”話一出口,二太太暗道不好。

果然,滿堂歡笑忽然都寂靜了下來。如同一盆涼水潑下來,氣氛急轉直下。

直到一旁坐著的四老爺捋了捋一把美髯道:“二嫂,好端端的,提這喪門星做甚!”

將自己的妻子稱呼為喪門星,一時間,女眷都心有戚戚。

三太太是個安靜嫻雅性子,素日裏鮮少說話,此刻竟忍不住諷刺道:“四弟,你那是拿著絲瓜筋打老婆——裝腔作勢演給我們看呢!誰不知道你們夫妻恩愛有加啊!”

四老爺差點被氣得揪斷胡須。誰跟那瘋婆子恩愛有加!不過是尋摸了個粉頭養在外面,這瘋婆子竟喊了人將他和粉頭捉奸在床!鬧騰得整個京城都知道了。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四老爺正氣著呢,門口忽有小廝來報,“世子回來了!世子回來了!”

堂中氣氛一下子和樂起來,四房其樂融融,仿佛剛才的事情都沒發生過。

裴慎一進門,他母親便急急迎了上來,一疊聲喊著“慎哥兒”、“慎哥兒”。

母子相見,原該熱淚盈眶。只是裴慎三歲移進外書房開蒙讀書,六歲去往書院刻苦求學,十七歲考中進士方才歸家。此後又連連外放,論起來,他與母親感情實在淡薄。

母親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這個六歲就離家求學的孩子,裴慎也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陌生的母親。

跟在身後的沈瀾原本不想摻和,她已經十八歲了,再過幾個月待裴慎成婚後她便能出府,只想安靜熬完最後幾個月。

可倆人就這麽站著,回頭裴慎想起來了,多半要覺得她沒眼色,屆時還得給她甩臉子看。

沈瀾安慰自己,辭職也要站好最後一班崗,便上前半步,垂首低聲道:“爺,禮物。”

裴慎便一下坦然起來,“勞母親掛念,兒離家多年,如今帶了些東西回來,也好給大家分一分。”說著,便喊了聲沁芳。

沈瀾從身後小丫鬟手中接過禮品,一個個遞給裴慎。

男性是雕刻著不同銘文的青綠端硯,年長的刻著“天保九如”、“蘭薰桂馥”等,年輕還要考功名的刻著“蟾宮折桂”、“獨占鰲頭”,小孩子則是“桑弧蓬矢”、“虎豹之駒”等等。

女性統一是金銀錁子,照著個人的生肖打造一整套不同動作的,看起來煞是可愛。

“慎哥用心了。”老祖宗感嘆道。其余收到禮物的人也頗為滿意。

裴慎也很滿意。當年他離任揚州,原本是坐官船回返京都,忽聞俺答大軍壓境,京都被脫脫所圍,只將沈瀾留在官船上,自己下船快馬疾馳回援京都,靠著戰功一躍而起,升任山西參政。又速速帶著沈瀾轉道赴任山西,以至於沈瀾從未登過國公府的大門。

即使如此,她依然將禮物打理的妥妥當當,可見其辦事謹慎,從無疏漏。

一行人都是家裏人,也不必避諱什麽,只在水榭上設宴。這水榭建在湖邊,湖面清渺,芙蕖生香,旁有怪石嶙峋,正是負山背水的好地方。

男人一桌,女眷一桌,齊聚在一起吃吃酒,說說話,再叫伶人戲子們唱兩出漁陽弄、翠鄉夢。

這宴席甚豐,杯盤錯落,水陸盡有,簇盤、糖纏、蘭溪豬,太倉筍,松江米,火炙鹿肉,冰鴨鰣魚,當真是窮山之珍,竭水之錯。

沈瀾看得咋舌不已,杵在裴慎身後聽他們說著詩詞歌賦,時不時考校些四書五經的功課,再替裴慎斟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