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見三個大丫鬟都挨了打, 俱是皮開肉綻, 院中眾仆婢被唬得屏聲息氣,噤若寒蟬。

裴慎冷眼掃過, 只沉聲道:“我素日裏外放, 鮮少歸家。以至於這院子裏沒規沒矩的。若日後再無故起口角紛爭,便不止五杖了。”

念春和翠微被兩個小丫鬟攙扶著,聞言只眼中含淚, 與眾仆婢一同稱是。

裴慎擺擺手, 眾人這才告退。也不敢發出響動, 只悄沒聲地散去。

月涼如水,沈瀾只覺夜風料峭, 翠袖輕薄,稍有幾分寒涼之意。見她於夜風中微微顫抖, 裴慎便取下身上寶藍道袍, 遞過去:“披上罷。”

沈瀾愕然,一時腦中思緒百轉千回, 只垂下頭去:“爺,奴婢不冷。”他們不過是主仆關系,怎能穿裴慎衣物,太過親密。

裴慎被氣笑,只蹙眉道:“你不冷?面白如紙,一點人氣都沒有。叫什麽沁芳,改叫知白罷。”

沈瀾無奈,只好接過道袍。見裴慎一動不動,只看著她, 又只能披上。

那道袍是松江嘉定斜紋布, 質地細密, 似絨非絨,極適宜春夏禦寒。沈瀾一披上,透骨的寒意稍去,身子也漸漸暖和起來。

沈瀾道:“多謝爺恩賞。”

裴慎不語,只微微發怔,他肩寬背闊,身量又高,那道袍也寬大,下擺、袖口俱垂了一截,幾乎將她整個人都裹了進去。

他的衣衫裹著沁芳。

思及此處,裴慎呼吸發緊,只站在原地緩了緩,這才袖手道:“夜深了,你且回房歇著去。”

沈瀾應了一聲。傷處雖未出血破皮,多半也起了一道血檁子,行步之間傷處略有牽扯,難免有幾分痛意,便只好小步慢移,轉身回房。

剛進房飲了杯茶水,便有個小丫鬟捏著一個翠青釉三系蓋罐,匆匆前來,只說道:“沁芳姐姐,爺叫我送了藥來,說是拿三七、桃仁、冰片制的傷藥,舒筋活絡化瘀,叫我給姐姐抹開。”說著,便將傷藥罐遞給沈瀾。

沈瀾接過來,開蓋,只見罐中脂膏質地細膩勻稱,色白如玉,其香清苦,當是上等的傷藥。

“念春和翠微那裏可有?”沈瀾問。

小丫鬟懵懵懂懂搖了搖頭,沈瀾疲憊道:“你去將我桌上兩個魚藻紋蓋罐取來。”

待小丫鬟取來了,沈瀾分裝了大半傷藥,又給了她幾文錢,請她去給念春、翠微送藥,再去廚房打盆井水來。夜間井水寒涼,勉強用作冷敷。

今天白日從錢婆子來存厚堂開始,到如今挨了一通打為止,波折頻頻,無有片刻停歇。

沈瀾已是疲憊至極,以棉帕冷敷後上了藥,痛處稍緩,便拂下素白帳幔,趴在石藍貯絲軟枕上,兀自昏沉睡去。

或許是冷敷及時,或許是傷藥起了作用,沈瀾傷勢好的極快,沒兩天就好了。

只翠微和念春還躺在床上,少了兩個丫鬟,沈瀾的工作便繁重起來。

這一日,沈瀾點起一支鵝梨帳中香,正要置入象牙雕梅雀香筒中,閑坐案前讀書的裴慎忽起身,遞來一只剔紅梅花盒:“且打開看看。”

沈瀾微怔,只開了盒蓋,見數朵絨花團團簇簇排列其中,鮮妍明媚,姹紫嫣紅,光是沈瀾認得的,就有七八種,昌州海棠、紅白葉、玉丹、碧桃、綠萼……林林總總,足有二十幾朵。

“爺,可是要我收起來?”沈瀾會意,接過剔紅盒,便要放去大漆鑲嵌雕方角櫃中。

裴慎一時愕然,只沒好氣的笑罵道:“我好心好意賞你幾朵絨花戴戴,你存起來做甚?”

沈瀾捧著剔紅盒,驚訝道:“這是給我的?”

絨花價貴,這二十幾朵絨花樣式時新,手藝精巧,且料子也好,俱是蠶絲制成,外頭買少說也要幾十兩。

“爺,無功不受祿。”沈瀾猶豫片刻,到底拒絕了,“我上回說要買絨花,不過是為四太太一事稍作遮掩罷了,非是真的要買絨花。”

裴慎笑道:“既給了你,便是你的了。”語罷,又意味深長道,“你當知道我祖籍南京,南京有個習俗,只說女子出嫁時要戴絨花,寓意榮華。你將來嫁人,自可頭戴絨花出嫁。”

此話何意?沈瀾心中微顫,正疑心裴慎是否要將她配人,聞言便勉強笑道:“爺怎麽說這個?莫不是要將奴婢嫁出去?”

裴慎笑:“十八歲了還不成婚,難不成想熬到桃李之年?”

沈瀾小心試探:“十八還是二十都好,只是得等我銷去奴籍出了府,置辦一份家業,再尋婚配。”

裴慎嗤笑:“你一介女子,柔弱嬌怯,無枝可依,還想置辦什麽家業?”

沈瀾非但沒覺得受屈辱,反而異常歡喜。裴慎沒反駁銷去奴籍出府一事!

她心中雀躍,正要張口,裴慎又道:“至於出府,你出去做甚?”

沈瀾臉一白,方才的喜悅消失的無影無蹤。她立在原地,只覺周身寒氣砭骨,似有朔風如刀,叫她遍體生涼,心中淒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