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國公府位於城西的定阜街, 城西素來是高門貴胄雲集之處, 個個獸首朱漆,府邸豪闊。升鬥小民不會來此, 相較於人流稠密的民居, 便略顯清凈。

沈瀾提著一個藍葛布包裹,輕易便尋到了一個無人小巷,巷子極窄, 擡頭只見一線天光。

見左右無人, 她索性褪下衣裳, 只拿出一卷細布纏胸,又解開包袱取出衣物。

從巷口另一側出來, 沈瀾已是身穿三梭布直綴,頭戴四方平定巾, 腳蹬青布鞋的尋常士子了。

她往前走了幾步, 隱約覺得不對勁,似有人跟著她, 沈瀾心裏發沉,回頭一看,街上只有行色匆匆的過路人罷了。

沈瀾只垂首,加快了步伐。

她沒有路引,此刻若要出京,尚需備好路菜幹糧,走陸路需尋走熟了路的車隊同行,走水路更要找靠得住的船家。

此時已是半下午,再過不久日暮西山, 夜色將起, 晚上更是寒露沾衣。沈瀾必要在天黑前尋一個落腳之處, 便步履匆匆,沖南方而去。

京都格局素來是東富西貴,南貧北賤。南面多住著普通百姓,甚至是賣苦力的窮苦百姓。

京都城大,沈瀾生生快步走了一個時辰方覺人口稠密起來,熙熙攘攘,五方雜處。

她七拐八拐,四處穿行,還專往人多的地方紮,過了許久,被盯著,被跟蹤的感覺終於消失了。此時沈瀾才有心情打量起四周來。

臨街的民居多數是前面作鋪子,後院住人。這一路走來,有酒旗招展“內酒禦制”,”重羅白面”的面粉店,有李家冠帽、賣竹貨漆具的漆店,賣蠟膏紅粉的胭粉鋪,還有什麽汗巾鋪、打金鋪、江米店、海菜店……

沈瀾第一次出門,左張右望,備感稀奇。

她走了一段,腹中饑餓,便隨意在一家包子鋪前停下,雪白宣軟的白面包子,泛著騰騰的熱氣,一口咬下去,油潤潤的肉餡摻著細碎筍丁,清爽解膩,飽腹感十足。

沈瀾吃了兩個,便快活地笑起來,抿出一個細細的酒窩。

她來這個世道四年,頭一餐飯吃的如此快活。不必忍饑挨餓,不必伺候旁人,只管盡興便好。

花十文錢買了兩個肉包,沈瀾自詡和這位臨街賣包子的壯實娘子有了幾分交情,便笑問道:“這位娘子,我想去投宿,不知附近可有什麽客店客棧之類的?”

那娘子的丈夫正在銅盆中揉面,將面餅摔得梆梆響,聞言,擡起頭看了看,竟是個小白臉。便緊張的往前走了兩步,生怕自家娘子被勾了去。

誰知那娘子見沈瀾一身讀書人的打扮,俊秀斯文,便一巴掌拍開她丈夫,咧嘴一笑,招呼道:“公子要投宿,再往前走兩步,路過陳家幹魚鋪,隔壁就是連升店了。聽說上一任解元郎就出在這連升店。”

這連升店品牌溢價,一聽就很貴。

“可有便宜些的客店?”沈瀾苦笑。她渾身加起來也不過三十七兩銀子。

“那你往東邊去,那頭多是過路客商,萬隆店,開源店都在那裏,又能住人,又能存貨。”

客商好。南來北往的,消息也靈通。

沈瀾點了點頭,笑道:“不瞞娘子,我頭一回離家,這住店可有什麽講究?”說罷,從袖中掏出十文錢,又買了兩個包子。

那壯實娘子“哎呦哎呦”地喊著,笑容滿面的接過錢:“公子讀書人呦,跟著同窗一起去就行,那茶博士保管不會攔你。”

沈瀾微愣,這客店不能單人去住?

她回過神來,笑問道:“與我結伴來的人多半都投宿了,只有我一個人,難不成住不了店嗎?”

“能住能住。”那娘子堆起笑,“客店不下單客的,公子要是一個人去,掌櫃自會將公子名姓貨物登記在店歷上,衙門年年來查。”

沈瀾點點頭,又笑問道:“我過幾日便要轉道他處,敢問娘子,這附近可有路菜幹糧可買?”

那包子娘子擺擺手,笑道:“公子只管去住,要買什麽,只管使了錢吩咐茶博士便是。”

沈瀾又與她寒暄兩句,這才告辭。一路往東行去,來到了萬隆店。

客店不大,兩層小樓,甫一進店,茶博士即刻迎上來:“這位公子,裏頭請。”

那掌櫃見沈瀾一個人進來,便躬身笑問:“公子貴姓?”

“沈瀾。”沈瀾大步進門,拱手道。

掌櫃見她雙手細白,衣裳幹凈,人也俊俏,看著便不像逃犯、強人。於是笑道:“沈公子可要住店?”

沈瀾見如此輕易過關,便有些驚詫,復又了然一笑。

掌櫃未曾查驗,任由她胡謅,連她是不是逃犯都不甚在意。恐怕是因為報官對他毫無好處,屆時衙門來人,吆五喝六驚擾了店內其他客人不說,保不齊還得敲詐勒索,反把自己賠進去,東家都要嫌他多事。

說到底,做生意的,求的是和氣生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