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距離沈瀾出逃三日後, 匯報消息的劉仁快馬疾馳, 已將信件帶去山西大同。

此刻,裴慎正端坐軍中大帳內匯集軍報, 處理事物。

他開口道:“十二日前, 俺答聯合其兄吉囊,並泰寧部、朵顏部、青海部等十余部族來犯,連營七十裏, 人數逾三十萬。”

“六日前, 三部分道, 吉囊前去平定、壽陽一帶。俺答兵鋒直指宣府、大同、偏頭、雁門、寧武、其余泰寧等部直犯甘肅、遼東、涼州。”

裴慎頓了頓,道:“三日前, 薊州鎮十區險失其一,宣府左路失守, 幸得京營救援, 未讓胡虜南下。”

堂中巡撫、總兵、副總兵、遊擊將軍、參將、都指揮……林林總總二十余人均靜默不言。

眾人靜了片刻,巡按孫巖拱手道:“中丞大人, 俺答大軍壓境已不是一次兩次了,此事早已有定例,依例而行即可。”

依例而行?裴慎冷笑一聲,只起身道:“本官巡撫山西全境,部堂大人離去前曾有交代,山西兵事盡數托於本官。”

原宣大總督段仁因二度上奏復套,且力劾婉貴妃之父林少保喝兵血導致當年復套失敗一事,鋃鐺入獄,為證清白, 自裁於獄中。

天下震動, 庶民黔首亦為其冤之。

值此韃靼大軍壓境, 段仁冤死,宣大無人協理以致人心惶惶之時,這個朝堂新派出來的巡按禦史竟敢大言不慚,以過往舊例四字來搪塞他。當真是繡花枕頭一草包。

兵事如火,軍情緊急,裴慎再不復往日溫和,只冷聲道:“令副總兵常高預調延綏遊、奇、義客兵三千,趕赴大同西側。”

“快馬去報薊遼總督,請其於喜峰、白羊口處設卡,策應宣府。”

“令大同東西中北四路參將湯行思、溫茂、曾向正、高和,各自駐紮陽和城、平虜城、右衛城、弘賜堡。”

“再令得勝堡、威遠城、新平堡、井坪城內各援兵營分撥一半人手,增援余下各地澗堡。”

“著領班遊擊將軍錢寧領三千遊奇兵於開平、大同一帶巡哨。”

“是!”眾人轟然一喏,各自領命而去。

眨眼之間,堂中眾人便盡數走散,只剩下幾個衛所的指揮使,正巴巴地望著裴慎。

“中丞大人,人人皆有事可做,為何獨獨落下我朔州衛?”朔州衛所千戶洪斌拱手問道。

見其余四個衛所千戶也紛紛嚷嚷道:“中丞何其不公!”、“置我衛所顏面於何地!”、“焉能叫這幫客兵、遊騎兵搶先!”

裴慎環顧眾人,只朗聲笑道:“諸君既敢請戰,我裴守恂自當舍命奉陪!”

說罷,只擲下桌上簽桶令信,厲聲道:“雲川、玉林、朔州、天成五衛千戶聽令!披甲執戈,橫槍躍馬,且隨我殺盡胡虜!壯我山河!”

語罷,裴慎即刻掀簾出帳而去,眾將胸中豪氣頓生,只轟然跟上。

親衛劉仁早已到了營中,奈何無令旗、令箭、令票,不得入中軍大帳,只好等在大帳之外。眼見自家爺出來,即刻追上去耳語一番,只說夫人在酸梅飲中下蒙汗藥,於廟中出逃。

裴慎聞言,眼神驟然森冷,只他養氣功夫極好,頃刻間便又是肅然之色。

全然看不出半分惱恨怒意。

一旁跟出來的眾將好奇打量了幾眼,見裴慎面色無異,便也沒覺得不對,只以為是親衛有瑣事來報。

“爺,如今……”劉仁正欲開口要個主意。裴慎瞥他一眼,翻身上馬,只道:“既是來了,且歸隊著甲,上戰場殺敵便是。”

說罷,只令前軍開路,領著五千人馬出了大同,直奔宣府而去。

宣府失了宣大總督協理,巡撫又是個不頂事的,其間虛弱,自然被俺答窺伺,以至於僅僅一日的功夫,便被俺答圍攻百余次。

左路險些失守,右路岌岌可危。

九邊重鎮,均唇齒相依,互為犄角,故而裴慎攜軍晝夜奔馳,薊遼總督、陜西三邊總督亦派遣將士馳援宣府。

即使如此,整個宣府也已勢如累卵。

十萬蒙古大軍圍困宣府,晝夜不休的強逼民夫填埋壕溝,宣府只緊閉城門,滾木礌石、金汁火箭,雙方一日百余戰,屍體堆積起來,生生將壕溝填平。

壕溝一平,俺答即刻下令,以撞車強攻城門,又允下重諾,先登之士賞賜百金。頃刻間,兵潮如咆哮的洪水般沖著宣府湧去。

宣府墩堡城樓之上,早已哀聲連片,有宣府兵剛澆下一瓢金汁,便被蒙古兵扯下城,雙雙跌落至死。剛攀上城樓的蒙古兵被長.槍捅中,心肺劇痛,呼吸俱是血沫子,眨眼之間便死於非命。有宣府兵被擂石砸中,胸腹凹進去一個大坑,立時斃命。

戰場上血肉橫飛,處處斷臂殘肢,實在慘烈至極。

“中丞大人,還不去救援嗎?”朔州衛千戶洪斌見裴慎下令將部卒駐紮在宣府三十裏之外,分明不打算救援宣府,已是心急如焚:“這俺答奸詐,手中人多,只叫手下部族輪流歇息,輪番攻城,使出車輪戰的戲碼來,這是要生生耗死宣府守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