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今日, 八月十五, 恰逢中秋,楊惟學參考鄉試的最後一日, 沈瀾正取了銀子要出門去貢院迎接他。

友情是需要培養的。要想讓楊惟學照拂她, 就必要在對方連考九日,出了貢院後頭腦昏沉,身體虛弱之時, 倍加關懷。

沈瀾剛開門, 竟見有一妙齡少女著白棱扣衫, 天青杭緞羅裙,盤頭摣髻上插著一排銀小簪, 在旁探頭探腦,忸怩不安。

是吳小娘子。

沈瀾暗道不好, 正要回身闔門, 誰知那吳小娘子見她欲逃,竟直直追上來, 怒問道:“你跑什麽!”

無可奈何,沈瀾轉身作揖:“吳姑娘可有事?”

吳嬌嬌臉皮薄,不過是前幾日被家中母親責罵了一頓,只說沈瀾非是良配,叫她不必再想,心中郁郁,方才出家門散散心。

可他見了自己竟轉身欲走,吳嬌嬌難免羞憤,忍不住板起臉, 牙尖嘴利道:“你是做了什麽虧心事, 見了我便逃?”

沈瀾不願得罪房東女兒, 只笑道:“我方才不曾看見你,只是想起出門沒帶錢,正欲回家去,哪裏就是逃跑了?”

吳嬌嬌只冷哼一聲道:“真不是要逃?”

她生得俏,刁蠻起來也頗為可愛,沈瀾便好生哄她:“自然不會騙你。”

“好!”吳嬌嬌昂起頭,嬌聲道:“你若胡說,只管叫巡撫將你斬了去!”

巡撫?

沈瀾一怔,臉色略略發白。只是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難免多思多慮,只聽個巡撫二字便想到裴慎,當真是草木皆兵。

她定了定心神,笑問道:“什麽巡撫?”吳嬌嬌不是官宦人家出身,怎會張口閉口巡撫?

吳嬌嬌哼了一聲,只覺此人竟是個聰明面孔笨肚腸,還不如自己聰明呢!

她昂起頭,笑道:“我阿哥回來告訴我的,只說茶館裏說書先生現如今不說什麽嶽武穆了,改說俺答敗走山西,巡撫受賞京都。”

山西,巡撫。

這兩個詞湊在一起,直叫沈瀾心中發顫。

她掐了掐自己掌心,勉強鎮定道:“哪個茶館編出來的戲文,胡謅扯上巡撫,也不怕被定罪?”

吳嬌嬌吃吃笑起來:“哪裏就要定罪了!那說書先生動不動便說宰相的千金,皇帝的女兒,那皇帝宰相要將說書的都抓起來不成?!”

沈瀾苦笑,這吳嬌嬌聽不出重點,無奈,她只好直白問道:“是在哪家茶館裏?我閑來無事,也去坐坐。”

吳嬌嬌張口便道:“萬春茶館呀,那說書先生昨日才開始說的。”

昨日才開始說的?怪不得沈瀾前些日子都不曾聽聞。想來是剛剛編出戲文來。

沈瀾心急如焚,一得到答案便想走,偏偏吳嬌嬌還在癡纏,沈瀾寒暄了幾句,終於甩掉了吳嬌嬌,直奔萬春茶館而去。

一入茶館,只隨意點了壺萬春銀葉。沈瀾跟著裴慎,也算久經富貴,一嘗便知道這壺萬春銀葉,不過是普通野茶。想來是那店家假托貢品之名,掙些銀錢罷了。

就在她腦中胡思亂想之時,台上的瞎先生醒目一拍,張口便唱道:“胡兒鐵騎豺狼寇,燒殺擄掠不罷休。”

“一聲邊報如雷霆,愁雲似怖罩燕京。”

“原是那俺答百萬大軍下燕京,直激得滿朝文武慌張難定。”

台下看客俱是精神一振,這瞎先生只一亮嗓,便得了一聲好彩。

沈瀾飲了口茶水定神,只聽那瞎先生繼續唱道:“武將魂難定,文臣魄也昏,唯一個書生掛帥印,退賊兵。”

“諸位道那白面書生是誰?”瞎先生一記醒木拍下,眾人均豎起耳朵,只聽她道:“且容奴歇息一二。”

沈瀾一口氣噎在喉嚨口,不上不下,她從袖中掏出十文錢,正要扔上台,卻早已有心急的茶客扔了銅錢上去。

“爺賞你!快唱!快唱!”

“茶博士呢!快給先生上一盞萬春銀葉潤潤喉!”

“接賞!快唱呀!”

一時間,銅錢如雨,落地紛紛。

那瞎先生眼睛看不見,耳朵卻靈,只在心中算了算這銅錢量,便心滿意足地啜了口茶水,繼續唱道:“書生本是跨馬遊街狀元郎,進士及第好文章,赴任山西巡撫心不慌,出宣府斥退那黃河浪,抖銀槍斬賊寇在當場。”

“好!”

“當賞當賞!”

台下一片叫好聲,一時間又是銅錢紛紛落地。

沈瀾此刻已是心神大震,狀元,山西,巡撫,這三個條件加起來還能有誰呢?

裴慎竟已擊敗了韃子。

那瞎先生得了賞錢,越發來勁兒,只開了嗓子唱道:“一彎月兒照九州,擊胡虜,拒賊寇,直殺得九邊血染流。”

“捷報傳至燕京府,巡撫解去皇帝憂,痛飲慶功酒,獻俘前門樓,銀槍上人頭血淋淋掛,囚車裏韃靼……”

此後那瞎先生唱什麽,沈瀾已不知道了。

她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