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深一腳, 淺一腳, 跌跌撞撞回到家,沈瀾失魂落魄地闔上門, 怔怔地立在院子裏。

日暮西山, 殘霞夕照,庭中青石板似熔金,唯石縫裏幾株野草尚有幾分浮翠。

盯著那幾株頑強破土的野草看了半晌, 沈瀾這才定了定心神。

既然裴慎的戲文已經傳出來了, 至少證明對方必定早已回了京都。此刻恐怕已騰出手來尋她了。

到底要不要離開蘇州?

沈瀾一時間略有幾分猶豫。或許原本裴慎不曾發現, 可她動了,反倒引人注目。保不齊那瞎先生唱的戲也是為了打草驚蛇, 好叫她倉皇出逃,露出破綻。

可若不動, 萬一裴慎已查到了她在蘇州, 豈不是原地等死。

一時間,沈瀾竟坐困愁城, 兩相為難。

她原地思索了一會兒,整了整衣衫,徑自出門去找東西吃。

再走遠一些,入了巷,有家象棋餅鋪,專賣棋炒,細膩的重羅白面揉成面團,只拿香油烘烤,切成棋子般的小塊, 略炒制一二, 撒上黑芝麻。一口咬下去, 又酥又脆,還泛著面團特有的麥香氣。

沈瀾花上十文買了一份,只拿竹紙包著,閑來無事便拈上一塊塞進嘴裏,細細咀嚼。

恰逢中秋佳節,各家要團圓賞月,四處送節禮,主子賞奴仆、學子送館師,東家賞夥計,店鋪們紛紛送賬帖,債主盈門討欠款,欠債的躲中秋……人人都有事忙。

獨獨沈瀾,咬了口棋餅,慢悠悠往巷子裏走。

“羅哥,她怎麽老往偏僻地方走啊?”跟蹤沈瀾的一個錦衣衛力士蹙眉道。

羅平志一面遠遠綴著沈瀾,一面琢磨道:“管她去哪兒,跟上去便是。”只要別讓她走丟,安安生生等到上頭人來,任務也就完成了。

兩人便繼續裝作歸家的兄弟,一路閑聊,一路綴著沈瀾。

走了一段,那力士遲疑道:“前面是個丁字巷口,越走越偏了。她該不會是發現了我們,要逃跑吧?”

羅平志一頓,搖頭道:“渾說什麽!我們這幾日每日盯梢都叫不同的人來,沒有一個熟面孔,她不過一個閨閣女子罷了,哪裏會想到。”

語罷,為了安全起見,到底開口道:“你速速去叫幾個小子來,這裏出口攏共也不過七八條巷子,叫他們守在巷子前,給我盯緊了!”

那力士得了吩咐,轉身就走。

羅平志便稍微等了等,見前方巷子處沒人了,即刻跟上,誰知剛走到巷子中間,沈瀾又從巷口折返。

羅平志即刻轉身,對著眼前人家砰砰敲門,嚷嚷道:“躲什麽躲!直娘賊的憨卵!快給你爺爺出來!”

兇神惡煞,一看便是中秋來討債的債主。

沈瀾瞥了眼羅平志,見他這般兇惡,即刻低頭,加快步伐,匆匆離去,不願沾惹這光棍。

余光瞥見沈瀾出了巷子,又罵了幾句,惹得左鄰右舍紛紛大門緊閉,羅平志這才匆匆去追沈瀾。

此刻,沈瀾已咬著棋餅,出了歪七扭八的小巷,慢悠悠走在街上。

蘇州城乃江南水鄉,人家盡枕河,沈瀾只閑逛了一會兒,又等了等,終於等到了一艘歸家的小船,沈瀾攔住小船,只說要回盤門外如京橋,叫船家送她。

那船家得了錢,哪裏有不肯的道理,即刻稱篙搖櫓,碧波之上,小船飄飄蕩蕩。

沈瀾立於船頭,轉身回望,這會兒已是月上柳梢,泰半人家都早已歸家團圓,街面上稀稀拉拉,只見三兩閑人悠悠走動。

沈瀾望了望,見後方似乎無人跟著自己,便轉身向前看去。

沒過一會兒,前方河道上便出現了一艘小船,黝黑的船夫撐著竹篙,著寶藍直綴的客人坐在船艙裏,撚著二兩花生米,悠哉悠哉飲了口酒。

沈瀾見狀,只道:“船家,前方轉彎,不去如京橋了,往另一個方向走。”

那船家一愣,只是沈瀾掏出了銅板,管他去哪兒!便順著沈瀾的指示,與前方那艘船分道。

沈瀾悠閑立了一會兒,見前後方都沒有船只,只是岸邊街面上還有行人。

沈瀾又叫船家快著些,只說自己急著趕路,那船家得了錢,只在心裏罵她多事,手上到底賣力。

小船順流而下,自然比行人快。兩岸行人俱被甩脫。

沒過一會兒,河道拐彎處又繞出來一艘小舟。是個晚歸的船夫,撐著空船往家去。

沈瀾只立在船頭笑了笑,又出錢叫船夫往如京橋去。

這麽一通閑逛下來,待沈瀾回返如京橋,已是明月高懸。

沈瀾進了院子,將門闔上,只咬著最後一塊涼透了的棋餅,兀自冷笑一聲。

她折回巷子,便有人在巷子裏追債。她上船,前方就有船客遊覽風光。她與前船分道,尚有兩岸行人悠閑夜遊。她令船只加速甩脫行人,又有船夫撐船歸家。

沈瀾哪裏還意識不到,自己已被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