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沈瀾宿醉過後, 便是喝下醒酒湯, 頭也還暈乎乎的。這會兒正在帳中昏昏欲睡,忽聽得房門巨響, 唬得她心臟一跳。

沈瀾蹙眉, 起身掀開紗簾,正欲探頭望去,卻見裴慎攜寒風, 沾夜露, 滿面怒容, 大步行來。

“你做什麽?”沈瀾蹙眉道。氣成這樣,誰又招他了?

她不過只著了件素白褻衣, 身量單薄,弱不禁風, 仰頭望他的時候, 眉眼清盈,好不可憐。

若是往日裏, 見了這副場面,裴慎滿腔怒氣都要消解一二。可如今,他心頭又惱又恨,又酸又妒,只忍著怒氣,一一與她翻起舊賬來。

“我且問你,你與那楊惟學是何關系?”

沈瀾微怔,只不知他為何突然提起楊惟學,又怕裴慎去尋趁對方, 便開口道:“萍水相逢罷了。”

“萍水相逢?”裴慎冷笑一聲, 只將手中竹紙盡數擲在她眼前, 恨恨道:“你且好生看看,這便是你的萍水相逢?”

紙張漫天飄灑,有幾張跌落在床上,沈瀾蹙眉,撿了一張來看。

見那上頭記載的,俱是何年何月何日,她與楊惟學說了什麽,做了什麽。

沈瀾一時冷笑:“你派人跟蹤我這麽久,如今竟還惡人先告狀。”

裴慎一時微怔,怒道:“若非你自己跑來蘇州,我何必派人找你?”

被人事無巨細的跟蹤匯報,這人竟還覺得是她的錯?沈瀾嗤笑,只覺與此人多言,當真是雞同鴨講,對牛彈琴。她拂下床上竹紙,徑自入帳睡覺去了。

裴慎見她這般桀驁不馴,越發惱怒:“沁芳,是我素日裏待你太過寬和,由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給我撂臉子。”

沈瀾索性背過身去,不理他。

裴慎神色陰沉,見她這般,心中難免惱恨,只大步上前,撩開紗帳,單手摟住她的腰肢,徑自將她從床上抱出來。

“你做甚!”沈瀾一驚。

見她驟然騰空之下,連忙勾住自己脖頸,裴慎心中郁氣稍緩,只冷聲道:“叫你不說話!”

沈瀾大恨,只氣得狠錘他一拳:“放我下來!”

就她那點力道,裴慎嗤笑不已:“如今願意說話了?”語罷,又冷聲道:“我再問你一遍,你與那楊惟學是何關系?”

沈瀾冷著臉重復道:“萍水相逢之人,無甚關系。”

裴慎哪裏肯信,只當她維護楊惟學,不禁諷刺道:“你倒是好本事,不過一兩個月的功夫,在外頭竟連下家都找好了。”

“你胡說八道什麽!”沈瀾怒極,“你自己齷齪,看旁人也齷齪。”

齷齪?被她以此等字眼形容,裴慎只怒極反笑:“那楊惟學難道不是你穿了襕衫,主動撞上去的嗎?與他合作時文生意難道不是你主動提出來的?”

裴慎越說越恨,只眼神森冷,一字一頓道:“我原以為你三番兩次逃跑,是不願給我做妾。卻原來,是要去給旁人做妾?”

沈瀾如遭雷擊。

見她面無血色,滿目淒惶的樣子,裴慎萬般滋味在心頭,只不解道:“那楊惟學年過十九連個舉人都未考中,家中也不過是蘇州大族,連個爵位都無,樣貌生得雖有幾分風流,卻也不過如此。功業、家世、樣貌,樁樁件件不如我!你卻偏偏引他為知己。”

沈瀾望著他,沉默半晌,忽然道:“他尊重我。”

尊重?凡有幾分體面,俱是給妻子的。裴慎只冷哼道:“你莫不是以為他會娶你?”楊惟學若知道她是瘦馬出身,還是個逃妾,恐怕即刻便要撇清關系,哪裏會八擡大轎迎她過門。

沈瀾搖搖頭:“我與他相交,從不需擔心惹怒了他便要受罰。我說不願意遊湖,他也不勉強。”

裴慎嗤笑:“你扮成男子,他以為你是同屆舉子,自然不會強迫你。”

沈瀾一時生怒:“當日我曾對他說我是鹽商之女,他心中恐有猜疑,我只怕是義女乃至於奴仆瘦馬之流。”鹽商們哪來那麽多女兒好送,況且送親女做妾到底舍不得。故而素來只有鹽商買來奴仆歌姬瘦馬,收養為義女贈予達官顯貴的。

“他心知肚明我身份或許有異,卻依舊肯幫我一把。俠肝義膽,憐貧惜弱。”沈瀾一字一頓道:“這便是他與你不同的地方了。”

沈瀾語及此處,心中已是大慟,只一字一句道盡心中不平:“他把我當個人看。我便引他為知己,有何不對?”

若是方才,只要她說一句,不過是利用蒙騙楊惟學,裴慎也就不氣了。可此刻,她這句話一出口,裴慎已是怒極反笑:“好好好,你引楊惟學為知己,那你我又是什麽?”

是什麽?自然是主子和奴才。

沈瀾本就心頭大慟,此刻,更是一字一句愴然道:“我自然是你養的金絲雀,放在房中的擺件,任你打殺的奴才。”

她秉性桀驁難馴,如今終於知道自己是她主子了。裴慎本該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