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裴慎每日裏早出晚歸, 沈瀾又吃了藥, 成日裏昏昏沉沉。就這麽過了幾日,裴慎突然叫她收拾行李。

“要走了?”沈瀾懨懨地飲了盞蜜水, “沒什麽好收拾的。若缺什麽, 屆時去山西添置便是。”

裴慎笑道:“不去山西了。”

見沈瀾頗為驚詫地望過來,裴慎低聲解釋道:“我原是山西巡撫,如今被平調為浙江巡撫, 改道去杭州赴任。”

沈瀾微怔, 半晌, 擡起頭道:“可是因為南京城倭寇一事?”

裴慎挑眉,頗為驚詫她反應靈敏。復又點頭道:“不錯。”

共計五十三個倭寇, 從浙江高埠登陸,一路過杭州、淳安、歙縣、江寧, 打到南京城下, 其中僅江寧鎮死傷士卒就有三百余人,秣陵關守軍千余人甚至棄城而逃, 國朝顏面俱喪。

若不是他將這些倭寇於龍江驛擒獲,任由其流竄下去,只怕丟臉更甚。

因此一事,浙江巡撫鄧豪、南京兵部尚書範意之被罷官,其余林林總總被罷免的官吏另有數十人。

裴慎也因為擒拿倭寇有功,轉為浙江巡撫,清繳倭寇。

“什麽時候走?”沈瀾問道。

裴慎溫聲道:“明日便走,從龍江驛坐船,先至姑蘇驛, 再轉松陵、平望、嘉興驛到武林驛。”

沈瀾應了一聲, 又問道:“平山和潭英如何了?”

“已能起身了。”裴慎笑道:“你且安心。”

無事便好。沈瀾心裏稍稍好受些, 便擡頭道:“我先去收拾衣物。”雖無需帶什麽大件,但日常換洗的衣物總還是要帶幾件的。

第二日一大早,辭別了裴府眾人,裴慎帶著沈瀾,只坐船往杭州而去。

船上的日子頗為無趣,入目唯有茫茫河面、瑟瑟江風、兩岸蘆葦罷了。

已至十月,天氣越發寒冷,有些淺窄的河道已結冰,兩岸纖夫身著單衣,晝夜不停地破冰,粗糲的麻繩磨破肩膀,紅腫青紫。

沈瀾見了,頗為不忍,卻又無能為力,只是越發沉默下去。

她身子骨不好,裴慎不欲她出船艙受風,也樂得見她不出去,只窩在艙中烤火。

十月中旬,裴慎和沈瀾終至杭州武林驛。一下船,裴慎只將沈瀾安置在巡撫衙門後院,便徑自出了門,去會見同僚下屬。

沈瀾實在沒什麽要添置的,也沒興趣擺弄這些。她興致不高,只清掃了一番後院便入住了。

誰知她方才將行禮規整好,便有丫鬟來報,只說杭州知府的夫人前來拜訪。

許是長時間吃藥的緣故,又或者是見多了生民疾苦卻無能為力,沈瀾近來格外疲憊。

那是一種精神上的倦怠感,像是溺水的人,手腳掙紮得太久了,難免乏力。再後來,疲憊到呼救聲也越來越小,直到被淹沒。

“不見。”沈瀾搖搖頭:“若有事,叫她相公去尋裴慎。”語罷,沈瀾解了衣物便要去歇息。

幾個丫鬟都是陳松墨新采買的。裴慎赴任浙江,陳松墨和林秉忠自然也從京都、山西趕來。

見沈瀾說不見,幾個丫鬟也不敢違逆,一人出去拒了,另幾人便忙著鋪床疊被,泡茶燃香。

沈瀾剛服過一劑藥,又昏昏沉沉睡去。

冰梅紋窗格嵌著琉璃,清透幹凈,此刻略開了半扇,漏出庭前廊下三兩梧桐,窗前櫸木束腰靈芝紋禪香案上擺了個獸首博山爐,正隔水蒸熏四棄香,淡淡的香氣逸散在空氣裏。

沈瀾睡了一會兒,醒來,拂開雪景寒林紙帳,方見裴慎坐在黃花梨束腰螭紋榻上,正端著一盞建州茶,悠閑啜飲。

沈瀾奇道:“這才酉時你便回來了?不需交接一二,再見見你的下屬嗎?”

裴慎只起身,將她從帳中抱出來,室內已燃起了火盆,熱烘烘的。

“已是十月中旬,入冬了,河面上行船漸漸困難起來,便是倭寇這段日子都少滋事了。”裴慎只拿薄被蓋了,將她摟在懷裏,又笑問道:“白日裏杭州知府的夫人來見你,怎麽不見?”

沈瀾雖睡了一覺,可她心思深重,人照舊懨懨的,聞言只搖頭道:“若有事,她必定會來尋我第二次。若無事,見了也沒必要。”

見她像只小貓似的,馴服地窩在自己懷裏,裴慎心裏熱烘烘的,便低頭笑道:“你近日來精神頭不好,我特意叮囑了杭州知府,只叫他夫人來與你說說話。沒料到你竟不願見她。”

聞言,沈瀾怔忡片刻,瞥他一眼道:“人家好端端一個正室,恐怕是不想來拜會我這個做妾的,你偏要她來做甚。”

裴慎被她說得發怔,笑道:“你這傻子,宰相門前七品官,你是我的人,她來拜見你本就是應當的,若能哄你開心,她在自家夫君面前,都能多得幾分臉面。”

沈瀾明白這是所謂的夫人外交,可被一幫人吹捧諂媚,再說些虛頭巴腦的廢話,能有甚趣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