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過了除夕, 初一到初五裴慎只端坐家中, 源源不斷的接受下屬來賀年。

初七咬春,初八祭星。

初九到十四原是要唱堂會的, 只是裴慎生怕她再遇見幾個專唱些艷曲、販些亂七八糟藥物的瞎先生, 便不允家裏外請唱戲的,只說她若喜歡,盡管買了人自己養一個小戲班子。

沈瀾頓時沒了興致, 只一味盼著元宵。

正月十五, 裴慎換上簇新的素白中單, 寶藍潞綢直綴,外罩青金如意紋鶴氅, 石青宮絳懸白玉螭龍香盒,手持灑金川扇。

沈瀾則挽著挑心寶髻, 額間梅花鈿, 斜插了一支金絲攢珠鳳釵,換上白棱對襟襖, 翠藍織金十樣錦襕裙,羊皮小靴,外罩大紅百蝶穿花絨鬥篷。

此時月照深庭,清冽素白,有美人穿過廊下灼灼紅梅,攜融風暖意,裊裊行來。

裴慎一時間竟有幾分發癡。

“走罷。”沈瀾道。

裴慎愣了愣,憑空生出幾分後悔來:“你今日怎麽想起來打扮了?”

沈瀾莫名其妙:“難得出門一趟。”

裴慎竟嘆息一聲:“待出了門,且將帷幕戴上, 可好?”

沈瀾蹙眉:“那帷幕是拿來防風沙的, 杭州哪來的風沙, 我戴它做甚?況且上元佳節,金吾不禁,便是深閨婦人皆可出行,我為何要戴帷幕?”

裴慎自知自己沒道理,便訕訕道:“那外頭必有喝多了酒的浪蕩子弟,沒得叫這幫人看了去。”

沈瀾心知肚明裴慎不過是占有欲作祟罷了,她才不慣著,只冷聲道:“你莫不是見我難得心情好,非要找不痛快?”

裴慎一時沒話說,只好任由沈瀾出了門。

兩人是打從巡撫衙門後院的小角門出去的,甫一出門,便見兩側食肆酒肆、民居客店,俱拿長杆短杆懸掛著各色圓燈。高低錯落,好似繁星十裏,爍爍相連。

燈下綺羅遍地,寶馬香車。人影鬧,笑聲喧。休管你是深閨少女,還是街邊老婦,或是生員士子、挑夫農人,只相攜看燈。

街道兩側棚子底下俱是商販行人,借著煌煌燈火,正嚷聲喧闐。

“燈球兒!燈球兒!縷金剪彩的燈球兒!”

“這是烏金紙裁的鬧蛾,公子且看看。”

“玉梅雪柳菩提葉——”

沈瀾一時興起,便買了十幾個燈球兒,原來是拿彩帛彩紙剪了,細細貼在那橄欖上,一簇簇橄欖燈球兒花色各異,煞是好看。

“你若喜歡,盡管買來便是。”裴慎取了一簇,正欲為她簪在鬢上,誰知沈瀾卻不肯。

“人人都簪在鬢發上,有甚趣味?”說罷,取了一簇簇燈球,懸在腰上豆青如意絲絳上。

裴慎忍俊不禁,任由沈瀾衣裙上懸著一串串燈球兒、鬧蛾,帶著她一路往外走,只緊緊牽著她的手,生怕她走丟。只因人流如織,摩肩接蹱,竟還有人搭了戲台子唱戲。

“長子來看燈,擠的他頭一伸。矮子來看燈……”

“二家有喜,三盞燈,三元及第,四盞燈,四季如意,五盞燈……”

沈瀾聽得發笑,駐足片刻,一面忍笑,一面往前走,前頭比唱廟會都熱鬧。

“瞎先生,說什麽謝小娥傳,換一個!換一個!”

“不踢佛頂珠,給爺來一個剪刀拐。”

“前頭那個踢瓶的,別擋著人家筋鬥啊!”

沈瀾只走了兩條街,擠在人堆裏,看了跳百索、踢毽子、耍高杆、吞刀吐火……

沈瀾被裴慎帶著,一路走,一路擡頭望。

宮燈、銀燈、玻璃燈、走馬燈、屏風燈、綴珠燈、羊皮燈、鯉魚燈、河神燈……只走出去兩條街,林林總總望見了不下百種燈。

“前些日子聽杭州知府說,錢塘林氏做了個巨輪燈,層高數丈,可想去看?”

裴慎說話間,兩人便路過了不知是哪家巨賈做的鰲山燈,兩條金龍盤旋而上,口中兩盞珠燈。周圍神佛環繞,崇光泛彩。

還有幾個短打夥計只將泥金紅紙懸在那鰲山燈上,上書“前頭街李家打金店贈鰲山燈一座。”

沈瀾啞然失笑,原來是廣告。

裴慎也笑,一面笑,一面拉著沈瀾往前走。剛到豐寧坊,便望見數丈高的燈山,上頭十余根高聳的竹竿,懸著花燈數萬盞。鯉魚燈、螃蟹燈、獅子燈……

“好高啊。”沈瀾仰頭贊嘆道。原來一旁酒肆三樓還有茶博士使著長杆繼續往那燈山上添燈。

裴慎見她多看了兩眼螃蟹燈,便笑著對那燈山附近守著的青衣褶子夥計道:“將那盞螃蟹燈取下來。”

“這位公子,打燈謎中了方能拿燈。”那夥計支了長杆取下螃蟹燈。

沈瀾湊過去一看,那燈謎上頭寫著:“倚闌幹,東君去也。眺花間,紅日西沉。”

裴慎只一望就猜出了謎底是門,便拿去笑問沈瀾:“可猜得到謎底?”

沈瀾思忖片刻,笑道:“可是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