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又過了幾日, 日暮時分, 沈瀾正用晚膳。待她用完膳,又沐浴更衣後, 戌時三刻, 裴慎方才歸來。

見他回來,沈瀾只拿幹帕子絞著頭發,淡淡道:“你這幾日怎麽回來的一日比一日遲?”

裴慎只摟過她, 笑道:“你如今也念著我了?”

沈瀾瞥他一眼, 暗道她哪裏是關心他, 不過是關心江南倭寇在哪些地方作亂罷了。便笑道:“可是杭州又鬧起了倭寇?”

裴慎輕描淡寫道:“哪一日不鬧倭寇?”語罷,怕她起了心思, 又道:“九邊韃靼、遼東女真、東南倭寇、雲貴土司叛亂,便是浙江當地, 除了倭寇, 義烏的銀礦礦工也在暴動,各地都鬧騰得很, 你可莫要亂跑。”

沈瀾嘆息一聲,試探道:“這天底下莫非就沒有安生些的地方嗎?”

裴慎嗤笑:“哪裏還有清凈地呢?”

話音剛落,忽聽得門外砰砰叩門聲:“爺,急報。”

是陳松墨的聲音。

裴慎即刻起身出門,陳松墨只在前頭打了個羊角燈,邊引路邊低聲道:“爺,潭英來了。”

裴慎頓足,復又加快腳步匆匆進了外書房。

一見裴慎進來,潭英即刻拱手行禮。裴慎便溫聲道:“你傷勢如何了?”

潭英咧嘴一笑:“好多了。”語罷, 不等裴慎細問, 便匆匆道:“大人, 陛下三日前剛進了些燥性金丹,以百花酒送服,又吃了麝香附子熱藥。當晚便昏厥不醒。太醫紮了針,只說尚能再遷延五六日。”

裴慎一時愕然,回過神來,倒也不覺驚訝。陛下禦極二十載,又是求道服丹,又是為了求子什麽亂七八糟的方膏都用,能活到今日,都算長壽了。

裴慎匆匆追問道:“太子人選定下了嗎?”

潭英苦笑:“指揮使只叫我來報與大人,林少保和婉貴妃不知從宮中哪裏尋出一名六個月大的男嬰,只說是陛下數月前臨幸宮女的滄海遺珠,非要冊這男嬰為太子。”

裴慎冷笑:“陛下一直無子,恐生育上有些妨礙,此嬰兒血脈存疑。”語罷,又問道:“陳、崔兩位閣老如何言語?可是想冊立益王之子或是荊王之子?”

潭英苦笑道:“確實如此。陳閣老欲冊年過二十的益王長子,理由是國賴長君。崔閣老卻認為益王乃陛下三堂弟,長幼有序,當冊立陛下二堂弟荊王之子,偏偏這荊王長子早已去世,只留下二子,年方三歲。”

裴慎冷笑一聲,這三派心思已是昭然若揭。

別管立哪個藩王的兒子,個個都有父母依靠。婉貴妃及林少保便要立一個無依無靠的嬰兒,以圖做上太後,再臨朝二十年。

陳閣老是江西人,益王封地恰在江西。只怕兩人素日裏已有勾連,便打著國賴長君的名頭,立已成年的益王世子。

偏偏崔閣老平日裏與陳閣老好得如同一個人似的,可若陳閣老真立了益王長子,便能夠借著從龍之功再煊赫下去。崔閣老哪裏甘心做一輩子馬前卒?便以長幼有序的名義推上荊王二子,以圖火中取栗,亂中取勝。

“大人,朝中亂象已生,只怕要不了五六日的功夫,陛下駕崩的消息便要傳遍兩京十三省。”潭英苦笑道:“如今這三方俱在拉攏指揮使。”

裴慎思忖片刻,“看似亂象頻頻,實則全看陛下決斷。”

人人都在爭,可皇帝還沒死呢。

“這便是症結之處了。”潭英郁悶道,“陛下醒了一次,屏退左右,只肯見婉貴妃,也不知說了什麽。”

裴慎臉色便難看起來,潭英也不免嘆息道:“咱們這位陛下,慣來是個任性的主子。國事蜩螗不去理,不問蒼生問鬼神。”

裴慎冷臉道:“你且叫指揮使做好準備罷,恐怕登基的必是婉貴妃挑中的那個嬰兒。”

潭英苦澀道:“當真沒有辦法了嗎?”

裴慎搖頭:“人人都有自己的利益所在,對於陛下而言,別管是立益王長子還是荊王二子,都是自己兄弟的孩子,必不會視他如親父。屆時恐重演舊事。”

當年孝宗帝無子,便擇了胞弟淮陽王之子繼位,誰知此子登基之後堅持認為自己的父親為淮陽王,不是孝宗帝。

“陛下勢必害怕舊事重演,與其把皇位給遠房侄子,倒不如給自己兒子,哪怕是個假兒子也好。”語罷,裴慎又道:“況且陛下病中昏聵,又極信任婉貴妃,保不齊還真認為那是他親生兒子。”

潭英無奈:“六個月大的稚兒登基為帝,偏又血脈存疑,國朝只怕要人心動蕩。”但凡有些不臣心思的,這會兒都要反叛起來。

裴慎可有可無的點點頭,心道世事至此,如之奈何。

“一朝天子一朝臣,且讓指揮使早作準備,盡快退下來,舉薦婉貴妃胞弟林通,好最後博個人情。”裴慎叮囑道。

潭英無奈苦笑,這便是錦衣衛、東廠的悲哀了,他們依托帝王信任,權勢煊赫。奈何一朝天子一朝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