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二日, 晨光微熹, 沈瀾朦朦朧朧間聽見身側窸窸窣窣的動靜,約摸是裴慎起身。

見她似醒非醒, 困倦不堪的樣子, 裴慎只低聲笑罵道:“怎得這般沒用。”

沈瀾被他吵醒,朦朧間睜眼,只覺身子酸痛異常, 又聽他說自己沒用, 難免薄怒, 反唇相譏道:“裴大人伺候了我一宿,竟還有能耐早起, 果真是個有用的。”

裴慎一朝解禁,眉眼風流, 神色饜足, 被她占了些言語上的便宜也不氣,只撫了撫她面頰, 含笑道:“些許口舌之利罷了,我不與你爭。”說罷,只起身下床,兀自喚來丫鬟更衣。

沈瀾困倦不堪,本想倒頭睡去,奈何避子湯藥還未喝,便懶散道:“避子湯呢?”

裴慎正任由丫鬟為他系一條石青攢心梅花絡子,聞言,想起張院判未曾告訴她, 再喝避子湯恐於她將來子嗣有礙, 便笑道:“哪裏有什麽避子湯?今後不必再吃了。”

沈瀾一愣, 神色難免冷淡了幾分:“還是叫廚房熬一碗罷。鬧出庶子女來,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裴慎神色一冷,壓著怒意,擺擺手叫幾個丫鬟都下去,方才冷淡道:“你不願替我生孩子?”

沈瀾此刻困意全無,只靠著天青如意紋杭綢引枕,冷淡道:“上回元宵節我便說過了。”

裴慎自然是記得的,她說生下的孩子一輩子不能叫她娘。只是當日他以為沁芳是鉆了牛角尖,卻沒料到半年過去,她竟還沒想通。

“你怎得這般牛心左性,你是妾室,庶子若喚你為娘,豈非冠履倒置,不成體統?”

沈瀾明知這人是半個道學先生,最重規矩,可依舊被他三言兩語氣得胸口生疼。

良久,方咬牙道:“你如今來與我說體統,說規矩?規矩就是婚前鬧出庶子女,好生難看。我要守規矩喝避子湯,你卻不肯?也不知是誰不講規矩,不成體統!”

裴慎被她反唇相譏,難免生怒,沉著臉道:“你可知道這避子湯藥喝多了,於你子嗣有礙?”

沈瀾微怔,半晌,冷著臉道:“便是一輩子不生,也比生出來叫我孩子做個低人一等的庶子女強。”

“好好好。”裴慎被氣得冷笑連連,只陰沉著臉拂袖而去。

見他離去,沈瀾神色也頗為不愉,只起身喚來紫玉,叫她去廚房熬一碗避子湯來。

紫玉猶猶豫豫,時不時偷覷她兩眼,低聲道:“夫人,爺臨走前吩咐了,不許叫廚房熬避子湯藥。”

聞言,沈瀾本就冷淡的神色更是冽如寒霜。見她這般,紫玉也不敢勸,只垂著頭,盯著自己腳尖。

沈瀾不欲為難她,便嘆息一聲:“你且下去罷。”

紫玉松了口氣,猶猶豫豫欲出門去,臨走到門前,見沈瀾面色蒼白冷冽,她心有不忍,到底返身回來,低聲勸慰道:“夫人莫生氣,且聽奴婢一言。”

聞言,沈瀾只擡頭望著她,默然不語。

沈瀾平日裏待幾個丫鬟頗為和善,加之紫玉既伺候了她,終生都要系在沈瀾身上,便說了真心話。

“夫人,奴婢沒讀過什麽書,不懂大道理。可好歹知道世間男兒多薄幸。趁著如今恩寵猶在,快快生下子嗣,終生便有了依靠。”語罷,又勸沈瀾:“只在避子湯上,夫人萬萬不要與爺擰著來,且停了湯藥,求個一兒半女罷。”

沈瀾只是笑了笑:“我心裏有數。”

見她神色清淡,也不知聽沒聽進去,紫玉嘆息一聲,低聲道:“夫人可要用早膳?”

沈瀾此刻哪裏還有心情吃早膳,便搖頭道:”你且下去罷,叫我靜一靜。”

紫玉這才暗嘆一聲,躬身告退。

室內一片寂靜寥落,唯獨宣德香鶴銅爐散著裊裊香氣,窗外雨絲細密,聲聲若拈碎酥衣。

沈瀾枯坐片刻,再無睡意。

待晚間,裴慎竟忙得一夜未歸,遣了陳松墨來報,說他睡在外書房。沈瀾只盼著他別回來,聞言倒也高興。

一連七八日,裴慎日日不歸。沈瀾樂得逍遙自在,便次次點頭,只說知道了。

誰知這一日,陳松墨報了消息卻未走,立於庭中,遙聲道:“夫人可還有吩咐?”

她能有什麽吩咐給陳松墨?沈瀾笑了笑:“無事,你且回去罷。”

陳松墨無奈,硬著頭皮回了外書房。

外書房裏,裴慎正與他幾個師爺幕僚議事,待散場已是一更天。

雨絲細如牛毛,沾衣欲濕。裴慎只吩咐仆婢打了傘將幾位先生送出府。誰知剛歇息片刻,便聽見陳松墨在外頭與守門的林秉忠低聲說話。

裴慎揉了揉眉心,說道:“陳松墨呢?進來。”

陳松墨沒法子,推門而入。

夜色漆黑,月色隱沒,三兩星子被細雲遮掩,唯獨書房裏數盞銅鑄鏤雕荷葉燭台上,手臂粗的牛油燭將室內映照得通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