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二日一大早, 沈瀾得了裴慎同意, 便帶著丫鬟護衛徑自去了杭州北關外。

北新關位於武林門外,毗鄰上塘河、德勝港, 素來是商賈雲集, 百貨流轉之地。

沈瀾難得有此放風的機會,一路走一路看,路過魚店肉鋪都要瞄上兩眼。待她閑逛累了, 便在路上買了些點心墊肚子, 稍事歇息後, 又隨意挑揀了兩家綢緞莊,進去閑逛一番, 消磨了半個下午。

待她回府,便匆匆趕去沐浴更衣。裴慎久未歸來, 用過晚膳, 沈瀾略略消食,也不等裴慎, 只徑自睡去。

兩更天,裴慎方才忙完,只遣了陳松墨提著盞羊角燈,打上紅絹芙蓉皮紙傘回後院。

此時更深夜重,月隱星稀,蕭蕭秋雨,聲聲淅瀝。裴慎路過廊下,伴著雨聲,忽而問道:“可查過了?”

陳松墨會意, 即刻點頭:“夫人今日去了兩家綢緞莊坐坐, 一家位於陸家橋, 主營南貨,多賣蘇杭綢緞,松江棉布,俱是整匹整匹的好料子。另一家位於範甫巷,零剪綾羅,兼賣各類繡線。”

“平山使了銀錢,問了兩家鋪子的夥計,俱是經年的老人了,近日來並無人忽來鋪子做事,也不認識什麽蘇州楊氏。”

“除此之外,平山又問了鋪子附近鄰居,陸家橋的那家是祖孫數代所營,已有四十余年。範甫巷的鋪子是一寡婦開的,如今交由兒子打理,約有二十余年了。均無異常。”

裴慎點頭,暗道北新關乃鈔關所在,素以夜市聞名,夜航船沿著運河載客,晝夜不停。思及此處,便淡淡道:“她可靠近了碼頭、船只?”

陳松墨搖搖頭道:“夫人只一路尋些有意思的地方,路過魚鋪問螺獅青多少錢,看見一家茶館兼賣稻葉熟水,便買了一盞嘗嘗,又在小攤買了兩個蕭山方柿。路過一民居,見一老婦煮簦葉,夫人駐足看了會兒,還好奇上去攀談一二。”

裴慎心知她這是憋狠了,好不容易身子好了,便要去最繁華的地方肆無忌憚地逛一逛。

兩人說話間已到了後院院門處,陳松墨猶豫片刻,躬身道:“爺,下一回夫人出門,可還要如今日這般,沿路細細查問?”

裴慎淡淡道:“不必了。”秋雨綿綿了大半個月,汾河、渭河、黃河水量暴漲,若決堤成災,涉及河南、山西、山東三省,恐怕流民四起。朝廷必要對蘇杭等地加白糧役,鈔關又要多征發船料課稅。若再攤上倭患、胡虜、女真,裴慎哪裏還抽得出人手來細細盤問沈瀾去的鋪子可有異常。

裴慎徑自入了後院正房,見帳幔重重掩下,室內半分動靜都無,便猜到沈瀾已是睡熟,低聲吩咐紫玉:“明日且告訴夫人,只說外頭亂的很,叫她少出門。”釜底抽薪便是,何必再費人手查檢。

紫玉哪裏敢問為何不讓夫人出去,只點頭應了下來。

裴慎吩咐完,沐浴更衣後卷上珠簾,掀開帳幔,見她睡得香甜,白晃晃玉臂橫在外頭,俏生生臉上兩頰飛霞,顯得憨稚可愛。

裴慎一時意動,奈何想起自己答應了她一個月的期限,便嘆息一聲,又去沐浴一場,方才摟著沈瀾沉沉睡去。

第二日,沈瀾醒來時裴慎早已不在。一大早,紫玉綠蕊端來銅盆棉帕為她凈面,紫玉擰了帕子,遞給沈瀾,又猶豫道:“夫人,爺昨晚吩咐了,只說外頭亂,叫夫人少出門。”

沈瀾一頓,暗道少出門,又不是不讓她出門。況且前些日子才答應她可以做一個月菩薩,裴慎總不至於在此刻反悔禁足她。

沈瀾慢條斯理地擦了臉,點點頭道:“我知道了,少出去便是。”

已是七月底,裴慎日日早出晚歸,沈瀾睡得早,每每錯過。索性她要的就是這般錯過,倒也不甚在意。

只是裴慎既叫她少出門,沈瀾便也佯裝聽話。窩在府中,熬了五六日,方帶著護衛丫鬟出去閑逛一回。

秋雨綿延了一整個七月,及至入了八月雨水依舊未停。

沈瀾本欲再歇上四五日,待八月初七初八那會兒,便去銀樓尋玉容。有了前頭數次出行做鋪墊,想來再無人會對她出行起疑心。

沈瀾本打算的好好的,誰知她最為擔心的事發生了。

沈瀾自喝藥調理後小日子頗準,每每初五來,鮮有延遲提早的時候。可如今已是八月初七了,葵水竟還未至。

她不敢確定,怕是自己想多了,實則不過是小日子延了兩日,又怕是真懷上了,那該如何是好?若要流了,裴慎必定不許,若生下來,豈不是一輩子都要被困死在這裏。

四四方方的後院裏,她要打碎脊梁,低下頭顱,對著自己的孩子自稱姨娘,對著未來的主母屈膝行禮,仰仗裴慎的恩寵活著……

思及此處,沈瀾陡生絕望之感,只覺自己似被泡在冰水裏,幾要喘不過氣來。五臟六腑漸冷漸寒,似有朔風砭骨,刺得她血色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