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第4/5頁)

聞言,裴慎竟愣了愣便不再掙紮,只怔怔望著眼前,蒙蒙夜色,滔滔大江,唯濁浪擊石,聲如雷嘯,哪裏還有人影呢?

是了,她不會鳧水。若落水,必死無疑。

裴慎猛地回過神來,厲聲道:“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她這般百折不撓之輩,必定是逃了去。說什麽不會鳧水,當真笑話,不會鳧水之輩,膽敢行船數個時辰嗎?也不怕跌進河中溺死。

裴慎根本不信,冷靜下來,即刻道:“去調水師來,再使了銀錢,去尋膽敢踏潮的健兒,只管叫他們去搜沿江兩岸。”

陳松墨和林秉忠對視一眼,心道爺真是瘋了,這麽大的浪,夫人一個弱女子,被浪潮卷走,哪裏還能活命呢?

林秉忠到底耿介些,硬著頭皮道:“爺,錢塘江連通大海,屍身一沖,只怕是杳無音訊。”

聽他說屍身二字,裴慎神色森冷如刀,目光幾欲擇人而噬,林秉忠從未見過他這副樣子,只覺心驚肉跳。

裴慎一字一頓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陳松墨和林秉忠沒辦法,只能聽從裴慎命令,一個去調水師,一個去找人,再將人員調動起來,只沿河岸尋找沈瀾屍體。

此時的沈瀾已被彭家三兄弟艱難地拉扯上岸。

四人渾身濕透,癱在岸上,大口喘息。候在蘆葦蕩中的玉容匆匆提著藍布包袱,只將彭三扶起來,哽咽地喚了聲三哥。

心知她擔心自己的安危,彭三只拿黑瘦粗糲的大掌握住玉容的手,無聲安慰她。

沈瀾勉強掙紮起身,顧不得什麽,即刻翻出荷包裏,拿油紙包著的三百兩銀票,遞過去道:“多謝四位幫忙。”

彭三接過荷包,見沈瀾轉身欲走,急急道:“夫人且慢。”

沈瀾腳步一頓,朗朗月色下,她心頭微冷,只笑道:“可還有事?”

彭三哪裏知道沈瀾在想什麽,他是個老實人,嘴皮子也不笨,奈何沒那麽利索,只急匆匆道:“有屍體。”

沈瀾一愣,大喜過望,猜測道:“每年錢塘江看潮,被大浪卷走的足有數百人之多。想來你不僅做踏浪、救人的活兒,也會撐船收屍?”

彭三沒料到她這麽聰明,一猜就中,即刻點點頭。

玉容替彭三解釋道:“八月十二開始看潮,到今日八月十七,三哥光收屍就收了三十余具,男女老少都有。其中有個跟夫人身量身形差不多的,只是年紀大了幾歲。三哥私自做主留了下來。”

沈瀾微愣,一時沉默。半晌,方問道:“那具屍體當是有家人的,若她替了我,她家裏人尋不到她,只怕要難受。”

將心比心,想到自己父母白發人送黑發人,沈瀾只覺酸澀不已。

聽她竟擔心這個,玉容一時好笑:“夫人呐,這女屍被三哥撈起來時面孔和半邊身子都被礁石撞爛了,還衣衫襤褸的,分明是個丐婆,哪裏來的家人?她們這樣的人,被官府收了屍體,無人認領,草席都無便扔進亂葬崗,任由野狗分食。還不如替了夫人,死後能風光大葬,還能受盡香火。到了地底下,也不至於被人欺負了去。”

沈瀾長舒一口氣,收起自己無用的同情心,即刻道:“屍體在哪裏?”

彭三上前數步,撥開蘆葦蕩,指了指地上女屍。

沈瀾心知蘆葦蕩極大,待裴慎尋到這裏,必要花上四五日的功夫,屆時屍身早已成了巨人觀,腐化加爆炸之下,哪裏還能認出來是誰呢?只能靠衣物釵環辨認罷了。

思及此處,沈瀾二話不說,脫下身上衣衫,換上玉容包袱裏的衣裳。

彭家三兄弟早已離得遠遠的,不敢去看。

玉容一面幫沈瀾換衣服,一面笑道:“夫人當年贈我一件衣裳,如今我也贈夫人一件。”

沈瀾想起當年舊事,便笑了笑。昨日善因,今日善果。

脫下白綾潞綢袖衫,褪去妝花織金襦裙。

這裏扯去寶石瓔珞,那裏摘下金簪玉釵。

換上粗糲的青布襖、踏上硌腳的藍布鞋。富貴榮華,棄如塵土,玉樓金闕,與我何幹?

沈瀾望著素月清輝,秋風瑟瑟,又見大江滔滔,奔湧而去,忽潸然淚下。

錢塘江上潮水闊,今日方知我是我。

作者有話說:

最後一句詩是化用自《水滸傳》魯智深在杭州六和寺聽潮圓寂的詩。

原詩為“……忽地頓開金枷,這裏扯斷玉鎖。咦!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

說出來都覺得很離譜,我重溫水滸傳的時候讀到這首詩,忽然想到了一個畫面,女主躍入錢塘江,掙脫富貴榮華、枷鎖束縛,方得本我,於是有了靈感寫這篇文。

所以我一定要寫到這個情節。

當然,在此我要向大家道歉,不該瞎許諾。以後肯定不會了,再次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