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夫人, 要亂起來了。”身側六子提醒道。

沈瀾這才回過神來, 青石街上,前有甲士開路, 余宗的帷轎一馬當先, 中間是囚車,左右兩側及後面亦是甲士。

裴慎的親衛攜刀綴在余宗帶來的兵丁四周,這會兒已然融入了人潮, 跟著周圍百姓一起驚聲呼號。

眾人群情激憤, 拼命推搡著兵丁。還有人四處奔走、呼朋引伴。大量百姓如沙成塔, 如水匯潮,不斷的湧入此地。

沈瀾生怕踩踏, 壓低了傘面道:“順著人潮走,遇見小巷便斜錯離去。”說罷, 便只管帶著六子, 艱難的在人潮中穿行。

她先是與騾車匯合,然後指揮著車夫斜向離開人潮。待進了條小巷, 四周稍稍安靜下來,六子方才抹了把冷汗。

沈瀾被裴慎帶走時,六子曾去總督府尋她,隱隱猜測自家夫人與總督府有些關系,這會兒見裴慎被押入囚車,他小心翼翼地問:“夫人,咱們還去莊子上嗎?”

沈瀾愣了愣,攥著車簾的手略略一緊,沉默片刻後她松開手, 點了點頭。

六子松了口氣。能不摻和最好, 官面上的事哪裏是他們這樣的小老百姓能攪和進去的?

騾車慢悠悠地動起來, 只一路往城西去。此刻越來越多的百姓自四面八方湧入武昌城中心,沈瀾與他們逆流,足足花費了一個多時辰方出了城門。

到莊子上時,天色擦黑。借著白晝最後一絲光亮,沈瀾檢查了行李,又將匆匆趕來的彭宏業、龔柱子等人盡數安置好。

此時天色早已黑透,沈瀾正欲去沐浴歇息,六子卻忽然匆匆來報,壓低了聲音,勉力平靜道:“夫人,總督府來人了!”

沈瀾心臟重重一跳:“在哪兒?”

“就在墻外候著。”六子慌得厲害,川湖總督被下獄,他們怎麽能跟再跟總督扯上關系呢?也不怕被人以同黨論處。

他願意保護夫人,去面對王俸的強攻,並不代表他願意主動去和被下獄的大官扯上關系。這不是自找麻煩嗎?

思及此處,六子狠狠心道:“夫人,要不要將人趕走?”

沈瀾原本跨出去的腳步一頓,只低聲道:“先看看罷。”

鄉下的夜裏睡得早,圍墻外根本無人,沈瀾輕松出了家門,只見墻外老榆樹下,隱隱綽綽立著個細布短打的人影。

沈瀾遠遠打發了六子,深一腳淺一腳的走過去,遲疑道:“林大哥?”

林秉忠躬身:“不敢當夫人語。”

沈瀾皺眉道:“你家大人危在旦夕,你不去保護他,來尋我做甚?”

林秉忠拱手作揖,道明來意:“爺遣我等保護夫人。”

沈瀾沉默,都要入獄受審了,還抽出人手來保護她,裴慎是不是有病。她略顯煩躁:“我與他又有什麽幹系,保護我做甚。”

林秉忠蹙眉,照著自己的想法反駁道:“怎會沒有關系?夫人是爺明媒正娶的,又生下了小公子。況且爺再三交代我,保護好夫人。”

沈瀾本想反駁他,自己何曾嫁給裴慎,卻又覺得無趣,與林秉忠爭贏了又有何用?

“他還交代了什麽?”

林秉忠老實地全盤托出:“爺只說,若他死了,叫我們隱姓埋名,不必去報仇,保護好夫人和小公子就好。”

沈瀾安靜聽著,只默默不語。半晌,忽嘆息一聲:“你帶著人走罷,我與你家爺並無關系,也無需你們保護。”

林秉忠微愣,不忍道:“夫人怎得這般無情?爺當年為了夫人……”

沈瀾早已聽厭了這些話:“他是生是死,與我何幹?”說罷,沈瀾轉身離去,獨留林秉忠,怔怔地站在槐樹下,竟說不出話來。

此時已然一更天,黑黢黢的夜色裏,墨雲掩月,似又要下雨。

沈瀾勞碌了一日,只管進了凈室沐浴。她望了望天色,合上窗。快要下雨了,囚車在外出行,多半要淋濕吧。

沈瀾摘下簪環玉鐲,擱在一旁的竹木盤上。他那人心思深,未必會坐以待斃,多半有後手。

她脫去豆綠紡綢袖衫,將白綾挑邊杭緞羅裙搭在一旁的柏木清漆架上。

封建士大夫多半都忠君愛國,或許他甘願赴死呢?如同沈瀾所知道的許多名留青史,卻被冤殺的忠臣一樣。古往今來,這樣的人還少嗎?

沈瀾憋了一口氣,只將頭埋進水中,徹底浸濕頭發。

與我何幹呢?本就是兩路人。

沐浴更衣後,沈瀾用棉帕絞著頭發往正房走。卻見蘭竹榻上,剛被彭宏業送回來的潮生穿著小褻衣,頭發松散,頭困得一點一點,人也東倒西歪。

活像個不倒翁。

沈瀾有些好笑,不想驚動他,便隨手將棉帕搭在柏木椅上,輕手輕腳抱起潮生,正欲將他塞進錦被裏,潮生卻忽然睜眼,帶著哭腔喊了一聲娘。

沈瀾心中霎時酸澀不已,只一下一下撫著他的脊背,好半天潮生才緩過來,擦擦眼淚,抱著她脖頸,不肯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