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一大早, 天色未明, 晨光熹微,魏國公府就忙碌起來, 各大院裏俱鼓噪聲聲, 分明是府中眾人要去參加今日的登基大典以及晚宴。

裴慎換上八梁冠、白絹中單、青緣赤羅裳,皂履玉革帶、腰佩雲鳳四色花錦綬。甫一換好衣裳,即刻叩開了廂房大門。

沈瀾擡眼望去, 但見他神色沉靜, 眉眼端肅, 朗朗天光明徹周身,襯得他意氣風發、矯矯不群。

不論有再多的陰影與暗流, 裴儉登基,裴慎到底是高興的。

他負手而立, 笑道:“院中吵鬧, 可是將你鬧醒了?”

沈瀾放下手中凈面的棉帕,閑閑道:“我今日無事, 只待你走了,再歇會兒便是。”

裴慎哽住,心道她必定是被迫早起,心情不好,專來噎他,便幹笑兩聲:“你今日怎會無事?還得隨我入宮去呢。”

沈瀾瞥他一眼,又捋了捋腰間青紅攢心絲絳:“我知道了,不必你來提醒。”說罷,她又難免懷疑:“你之前跟我說政局恐有變, 叫我這些日子都跟緊你, 到底是真是假?”

莫不是裴慎想讓她入主東宮, 便專門拿來哄騙她?

“我自然沒騙你。”裴慎只管走到她身側,輕聲道:“古來皇位交接之時最宜生出事端來,你必得跟緊我。”

沈瀾這才嘆息一聲,點頭道:“也不知何時方能安定下來?”

裴慎輕笑,懶散道:“天下熙熙攘攘,皆為利來利往,哪裏有安寧的時候?”

無論如何,就裴慎這種與人鬥,其樂無窮的性子,沈瀾是敬謝不敏的。

“走罷,天要亮了。”裴慎牽著沈瀾的手,帶著她出府,卻見府外已停了七八輛馬車,幾乎堵塞了魏國公府門前青石街。

府中裴慎、裴琿都要去登基大典、老祖宗、大太太要操辦晚宴、接受命婦朝拜,另有其余幾房的誥命夫人也要入宮。

車馬轔轔作響,直奔宮城而去。

九月十五,大吉,魏國公裴儉於奉天殿行登基大典。

是日早,新帝告天地、祭太廟,拜社稷。奉天殿內,欽天監設鼓,教坊司置樂,錦衣衛鳴鞭,翰林院捧詔,文武百官隨侍叩拜,山呼萬歲。

新朝初立,改元建寧。

帝下詔,大赦天下。且冊生母林秀為恪貞仁壽皇太後、妻李昭為懿安皇後、嫡長子裴慎為皇太子。

準備了數日的登基大典堪堪結束,卻還有夜宴要參加。

沈瀾自覺在端本宮內住不久,只隨意收拾了些衣裳細軟入宮,這會兒收拾完畢,無所事事,便陪著潮生,一同靜坐讀書。

落日熔金,暮雲合璧,朱墻畔有重重修竹,翠色正濃,掩映著烏木綺窗。

裴慎透過軒窗往裏望去,依稀可見愛妻稚子,並坐案後,一個手握書卷,一個坐而臨帖。

他心中安寧慰然,靜靜立了好一會兒,這才掀簾而入,驚醒了畫中人。

沈瀾聽見腳步聲,擡頭望來:“回來了?”

裴慎笑著點點頭,又邁步而入,看著潮生臨帖,指點道:“這一橫不好,太緩了些。《筆勢論》有雲,緩則不緊。此外,你這墨蘸得多了,實則只需豆大即可。”

潮生點了點頭,又自顧自的去習楷書。

沈瀾不欲打擾潮生學習,便起身拂開珠簾,自去外間看書飲茶。

目送著她離開的背影,裴慎就有幾分心癢,今日只在早晨見了一面,晚上又得去赴宴,心裏自然想她。

裴慎看了眼潮生,見他字習練得尚可,只叮囑了一句“好生習字,莫要分心”便出去了,惹得潮生撇撇嘴,繼續低頭練字。

沈瀾隨意坐在官帽椅上,慢條斯理地翻閱著一卷《農政全書》,琢磨著良種推廣的事。

裴慎見她全神貫注,便忍不住清清嗓子道:“想什麽呢?”

沈瀾隨口:“沒什麽。”說罷,她擡起頭好奇道:“你怎麽回來了?不必去參加宴會嗎?”

裴慎細細打量她神色,見她並無異色,一時也不知什麽心情。她並未嫁給自己,不好去參加宮中大宴,卻渾然無失落之色,可見心裏對他感情尚淺。

裴慎心中悵惘,開口便忍不住帶著幾分酸意:“一會兒要赴宴,自然不如你清閑。”

沈瀾只覺這人莫名其妙:“我此番回來,本是有事要忙。若不是你說近日危險,叫我不要出門,我哪裏會清閑下來?”

裴慎訕笑:“外頭的確要生亂。”

沈瀾索性擱下書,正色道:“你晨間說是皇位交接之時恐有亂象,莫不是有人要……”

逼宮造反四個字雖未出口,裴慎卻已會意,只是笑道:“宮中俱是我父親的舊部,按理是不會出事的。”

沈瀾默然,天下事若都按道理來,哪裏還會有意外呢。

見她神思不屬,裴慎安慰道:“林秉忠功夫比陳松墨更高,我將林秉忠並百余軍士留給你,你只需安安心心待在端本宮就是了。”說罷,他自己到底不放心,又叮囑沈瀾:“若外頭真有了動靜,你便將宮門徹底閉死,只待我來找你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