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調整呼吸”

病患是位三十歲的年輕母親,2S級蜜蜂omega,在車禍中為了保護孩子撞傷後頸,刮蹭到了腺體,導致腺體內膜破裂,信息素外溢。

季臨川穿好手術服做好消毒走進去時,她正趴在操作台上一動不動,瘦弱到皮包骨的身體宛如一副骷髏,黏著血和粘液的頭發像一團亂糟糟的雜草,蠟黃色的臉正對著操作台上的圓形開口。

縫合手術是局部麻醉,她人還清醒著,脖子以下都可以動,然而手術進行到一半醫生和護士都跑了,她居然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就像一架不漂亮的人體骨架一般橫陳在床上。

季臨川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但他知道那一定是遭遇了無數次因本體而招致的不公對待後的絕望與麻木。

“對不起。”季臨川朝她深深頷首,為剛才失職的醫生和遲來的自己道歉。

女人並沒有理會,病房裏安靜得詭異,空氣以一種僵滯的速度流動著。

季臨川也不再多說什麽,快速進入狀態,幫病患清洗腺體然後縫合。

他沒帶助手,整場手術全部由自己來完成,暴露在帽子和口罩外的小部分皮膚被慘白的燈光照著,顯得冰冷而漠然。

雖然做了麻醉,但是手術刀落進腺體後的冰涼感還是會讓病人覺得自己的皮膚和血肉被切開。

女人下意識地感到恐懼,口器再一次不受控制地顯露出來,兩條披毛的黑色長肢垂在操作台下,中間是可怖的唇和顎,滴滴答答地往外流著東西。

安靜的女人終於有了反應——她瘦到只有一層皮的肩膀慢慢顫抖著,喉嚨裏溢出幾聲破碎的嗚咽。

她比任何人都知道現在的自己有多恐怖,多難堪,像是一個張牙舞爪的怪物流著口水躺在人前。那一瞬間仿佛渾身上下的衣服都被扒幹凈了,她赤身裸體,被逼著袒露出隱秘的私處供人唾罵指摘。

但她控制不住,更無可奈何。

她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絕望地閉上眼,裝作習以為常、滿不在乎,等著身後的醫生再次被嚇跑,然後換一位心理承受能力更強的來。

然而三分鐘過去了,季臨川巋然不動。

他已經做完了全部的清創部分,現在正有條不紊地進行縫合。

“調整呼吸。”他低聲道。

女人愣了一下,啞聲問:“什、什麽?”

季臨川重復:“調整呼吸,嘗試控制自己的心律,讓心跳穩下來,暗示自己並沒有發生什麽可怕的事。我知道很多時候恐懼都無法控制,但是身體反應可以。”

他在教女人怎麽把口器收回去。

趴在病床上的人還沒有從難堪的情緒中掙脫出來,就被他平緩的語調擊中心臟,整個人都怔住了。

季臨川的嗓音比一般人要啞,並不清亮,因為小時候吃過太多苦所以他能感同身受很多事,說話時總有一種若隱若現的悲憫感。

當他平靜地敘述一件事時會莫名其妙地讓人安定下來——仿佛他說的就是事實,他的辦法也一定有效。

女人很快回過神,深吸一口氣,嘗試著調整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告訴自己刀割腺體並不疼,並在再次下刀前提前做好準備去接受那種冰涼的鈍感。

慢慢地,巨大的口器居然真的收了回去。

“成、我成功了……”

連她自己都不敢置信,可季臨川只是“嗯”了一聲。

或許是剛才的幫助讓她感覺到善意,或許是心中的酸楚實在無人排解,女人鼓起勇氣很小聲地問了他一句:“醫生,您……您也是……”

這種話不用說全,季臨川自然知道她在問什麽,但他並沒有回答,始終低著頭操作。

女人抿了抿唇,“那我能問問,您姓什麽嗎?”

這句季臨川答了:“季。”

“嗯,季醫生,我……我和我丈夫在一起七年了,有兩個小孩兒,他今天出軌了。”

季醫生眼皮一眨,手上動作並沒有停下。

女人說:“他找了個年輕漂亮的小母貓,不論是人形還是本體都很漂亮,今天我本來在給他挑結婚三周年的禮物,那只小母貓卻突然闖進我家裏,和我說:我丈夫總是和她抱怨,每次和我做愛時都很惡心,我的口器伸出來像恐怖的獠牙,他看一眼就忍不住想吐,壓根做不下去。”

季臨川默不作聲,女人就繼續喃喃,更像是自言自語:“年前還聽說,有一只蜻蜓alpha,是個消防員大哥,出過很多次警,救過很多人,結果在高速上出了車禍,送到醫院時的樣子太惡心了,醫生們猶猶豫豫地都不願意上前,耽誤了搶救時間,大哥死了。”

他救了那麽多人的命,卻沒有人願意救他一命。

女人嘲諷地笑了笑,空洞的眼神直勾勾盯著地面,問季臨川:“本體是蟲類,就該死是嗎?既然這樣為什麽我爸媽不在我出生時就掐死我呢,我的孩子們也隨了我的本體,我不知道她們以後要怎麽辦,她們要面對的東西太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