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夜鶯與小熊【雙更合一】

或許是根植在女性骨髓裏的母愛發揮了作用,又或許是還未泯滅的良知終於戰勝了生理上的厭惡,安洄並沒有把季臨川埋進土裏。

她在慘白的月光下看著自己的孩子,看他身上被記者、傭人還有自己撕爛的小西裝,腳上不太合適但僅有的一雙舊皮鞋,粉嫩臉蛋上腫起那麽老高的巴掌印,和那雙失去光彩的眼睛裏的絕望和愧疚,終於如夢初醒般想起來,這是自己的親生兒子。

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她曾發誓要給他所有的愛、讓他在自己的庇護和關愛下無憂無慮成長的寶寶,她本應該眾星捧月受盡寵愛的小王子,居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欺負成了這幅模樣。

季臨川今年已經四歲了,但自己沒有為他慶祝過一次生日,沒有給他做過一頓飯,甚至在本應闔家歡樂的除夕夜,她和季商都會特意吩咐傭人把季臨川的黑屋子關好——“不要讓他爬出來,大喜的日子平白倒人胃口。”

什麽樣的父母會這樣窮兇極惡地對待自己的孩子呢?季臨川獨自長到這麽大,甚至連一頓團圓飯都沒吃過。

安洄在某一個恍惚的瞬間愧疚得不能自已,深覺他和季商這樣的人渣都該被千刀萬剮。

她接過小鏟子放在一邊,盯著季臨川看了良久,然後試著慢慢擡起手去摸他的腦袋,發現他柔軟的頭發和乖馴的樣子和正常小孩兒並沒有什麽不同。

甚至在她伸出另一只手,想要幫季臨川把衣服上的臟東西摘掉時,小季臨川下意識閉上了眼睛,胸脯幾不可察地挺起了一些——因為他以為媽媽要抱自己,所以緊張到屏住了呼吸,想要關閉所有感官,全心全意地體會媽媽給他的擁抱。

在他短暫又痛苦的四年生命中,得到的唯一一個擁抱。

安洄的眼淚當時就落了下來。

她一把抱住季臨川,緊緊地擁進懷裏,把下巴擱在他肩膀上嚎啕大哭,哽咽著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小川,我也不想這樣,我以前也愛過你的,我也期待過你的出生的……你相信媽媽好嘛?不要生媽媽的氣。”

季臨川怎麽會生氣呢,他像是完全沒有開發出生氣這個功能的漂亮玩偶,捏著媽媽那幾句道歉和一點曾經的愛就要感恩戴德喜極而泣了,激動得開口都是沙啞的,像是小心翼翼地用氣音求證:“真的嗎?”

“真的!當然是真的!”

安洄急於表現自己遲來的母愛,看著季臨川被期待嵌滿的眼神說:“你還記得嗎?我懷你時每天都給你講故事,和你聊天,陪你一起挑可愛的小衣服,我們那時候還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是不是?”

“嗯嗯嗯!我記得的!媽媽的心跳很有力!”

小季臨川真心實意地笑起來,拼命點頭,以為自己不用被埋掉了,所以開心得手舞足蹈,兩只圓潤的杏仁眼被月光襯得很亮很亮,像是有兩根小火把在裏面跳動。

然而緊接著他就看到女人表情一滯,頓了兩三秒後摸著他的臉怨念道:“可是你為什麽會長成這樣啊……為什麽偏偏是這麽個東西……”

小季臨川的笑容當場僵住,無措地眨了下眼。

他捏著手,低下頭,自卑到恨不得鉆進石縫裏藏起來,再也不礙到別人的眼。

“對不起媽媽,”季臨川咬著牙把那個形容詞第一次放到了自己身上,說:“我也……覺得自己很惡心……”

安洄並沒有在聽到兒子說這種話時開解他或者安慰他,她甚至極力表示了認同,還鼓勵季臨川:“那我們以後都不要把本體露出來了好不好?只要不露出本體,你就永遠是媽媽的漂亮寶寶。”

季臨川當然說好,因為安洄第一次叫了他寶寶,為了得到更多的愛和擁抱,他一定會“不擇手段”地言聽計從。

安洄為他找來了很多藥,中西都有,還包括一大堆五花八門的偏方,全都是用來穩定化形能力的。

季臨川照單全收,給什麽就吃什麽,甚至為了效果更好還偷偷加量,可那些藥卻讓他的本體越來越奇怪。

他的臉上總是冒出嚇人的花紋,翅膀變得愈加的硬和鋒利,身上長出很多大大小小的紅疹和血泡,很疼,很癢。

血泡被他抓破了,流出黏糊糊的血水,又因為沒人給他上藥,變成了暗黃色的瘡斑。

季臨川知道自己一定更醜了,但他並不在乎。

他天真地以為自己這麽乖,化形能力這麽棒,媽媽一定會多來小黑屋子裏看他。給他講故事,陪他聊天,叫他很多聲親愛的和寶寶,幸運的話,或許媽媽還會給他的傷口上一點藥。

但年幼的小季臨川並不知道的是,如果安洄真的愛他,還怎麽會有小黑屋子的存在呢……

與其說安洄給季臨川的“愛”是彌補,倒不如說是一種無形的馴化。他讓季臨川從內心深處覺得自己惡心、恐怖,擁有這樣一具本體是自己的過錯,並且在日復一日的潛移默化中讓這種認知根深蒂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