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勝仗

這個問題不好答。

倘若她說是, 那可就得罪人了,還要落一個忘恩負義白眼狼的名聲。

若她回答,養父母待她同樣好,也不妥當。將堂堂淮陰侯府與鄉下農戶相提並論, 本就是對徐家的踐踏。

那閉口不答呢?更糟糕, 她們會把她往最壞的方向想。

“我幾時說了?”陳寶音看過去,反問道。

她沒說, 她們便不能給她安罪名、編排她。

果然, 見她不上當,那位小姐鼓了鼓臉, 又說道:“那你說,是徐家待你好, 還是陳家待你好?”

這還是個坑。

回答徐家待她好, 要背上貪戀榮華富貴的名聲。回答陳家待她好,便是白眼狼,是賤胚子, 吃苦受罪比不上榮華富貴, 她天生賤命。

陳寶音跟她們相處了十五年,很知道她們一慣的手段。不慌不忙,挑眉道:“關你什麽事?”

“你!”那位小姐氣壞了, 漲紅了臉,指著她道:“陳寶音!你膽子不小, 敢這麽和我說話!”

陳寶音低下頭, 撣指甲:“你第一天認識我嗎?”

她就是這麽個人。想看她誠惶誠恐, 卑躬屈膝, 這輩子是沒可能了。

那位小姐還想再說什麽, 被江妙雲打斷了:“好了好了, 都是姐妹,不許急眼的。”笑盈盈的,把話題岔開去,“玉繡坊又上新花樣了,但這回的花樣太素,我不喜歡……”

陳寶音吃癟,江妙雲當然是高興的。但是跟她不對付的,不單單是陳寶音,凡比她家世好、比她漂亮、比她身材好、比她有才名的人,她都不喜歡。

兩個她不喜歡的人,互相鬥嘴,不論誰吃癟,江妙雲都高興。如果兩個都吃癟,她就更高興了。

“我記得顧夫人從前也極喜歡玉繡坊的衣服。”很快,江妙雲又看過來,“幸好這回的花樣太素,你不喜歡。否則,喜歡卻買不起,該多難受?”

她眼裏滿是幸災樂禍,其余人聽了,也都低頭輕輕笑起來。

笑笑笑,有什麽好笑的!

陳寶音來了火氣,低眉垂眼,幽幽一聲:“唉。”

她嘆氣了!

她嘆氣了!幾乎是一瞬間,場中氣氛變了,人人眼睛裏都亮起了光。

江妙雲假意關切道:“怎麽了?難受了?你啊,想開些……”

“不是為著這個。”只見陳寶音擡起頭,神情是傷感的,是她們都沒見過的懷念與低落,“我從前愛美食華服,後來才知,有些東西更合我意。”

江妙雲不信:“是什麽東西?”

陳寶音便道:“你們不知道吧?在鄉下……”

鄉下過的日子,很苦。

農忙時,人人都累得瘦脫了相,而長年辛苦,也不見得頓頓吃飽飯。穿的衣物,跟華麗、保暖全不沾邊,僅能蔽體。生了病,也沒錢看大夫。

但她不說。

“走出籬笆院子,穿過小樹林,便是一條清澈蜿蜒的小河,我侄女養了一條小黃狗,夏季會帶著小黃狗去戲水,還能捕魚。”

“河邊生著一株幾十年的大榆樹,每年春天結出好多榆錢兒,拿竹竿子打落了,生吃甜津津的,蒸窩頭吃清香彈牙。”

“比起榆錢兒,我更愛槐花,一串串兒的槐花,拿鐮刀割下來,裝滿一筐,煎來煮湯,味道別提多香了。”

花園中靜得只余風聲,襯得陳寶音說話的聲音清晰無比,只聽她繼續說道:

“冬天下了雪,滿村都是白茫茫的,腳踩下去,可以沒過腳踝。咯吱咯吱,好玩極了。我跟娘說一聲,就可以帶著侄子侄女們,去堆雪人。”

“過了年,就是元宵節。燈山燈海,璀璨奪目。吃碗丸子,買個糖人,隨著人流湧動,熱鬧極了。”

她越說越慢,好似在回憶那些充滿自由與快樂的氣息。

江妙雲等人聽著,羨慕得攥緊帕子,口水都要流下來。戲水捕魚?打榆錢兒割槐花?踩雪堆雪人?沒有仆婢跟著,恣意逛街?她憑什麽!

本以為她是去受苦的,誰知她……心中甚至有些嫉妒起來。

“唉。”陳寶音再次感嘆,“如今我嫁了人,夫君做了官,我再也不能回到鄉下,過自由自在的生活了。”

這話叫人聽了,恨不得掐她的脖子。過分,太過分了!

陳寶音當然察覺到一道道小刀子似的視線。低著頭,繼續慢吞吞撣指甲。她沒想這麽過分的,可誰讓她們不消停,非要刺激她?

眾人不甘。

有人冷笑一聲,說道:“沒規矩!不成體統!”

身為千金小姐,怎能在大庭廣眾之下戲水捕魚?怎能親力親為,做下等人的活計?她說的這些,全都不像樣。

陳寶音擡眼,瞧過去,淡淡一笑:“是,苦中作樂罷了,登不得大雅之堂。”

但對方的臉色並沒有變得好看。究竟是不成體統,還是自由快樂,她心裏清楚,她們也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