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許久未曾謀面, 再聽到他的聲音時,盡管有一瞬失神,但面對這樣的場景, 姜錦已經不會流露出多余的表情了。

她下頜微收, 算作點頭, “裴公子, 好久不見。”

沒有任何特別的意味,充其量只算是禮貌的寒暄。

裴臨斂下深沉的目光,垂眸看向指間夾著的那只小酒杯。

清澈的酒液在杯中晃起微妙的漣漪, 旋即被一飲而盡。

當真是……好久了。

人總是貪心的,學不會知足。上輩子不得善終的感情就像一團火,分別月余,便燒灼得他內心空洞異常。

拿這麽一點點醉意去填,實在是杯水車薪。

“方才在席中, 看裴公子一幅志得意滿、意氣風發的模樣,怎地一出來, 就要……”姜錦話音一頓, 想到了合適的詞語才開口,“就要借酒消愁了呢?”

裴臨看著空蕩蕩的杯底, 笑了一聲。

他淡淡道:“姜娘子多心。在下不過是方才看姜娘子連飲了兩杯,猜想這酒的滋味應當不錯, 故而也想一嘗。”

裴臨此話一出, 姜錦便知方才他一定是察覺到她審視的眼神了。

怪不得她一散心, 他就也跟了出來,果然不是巧合, 而是他察覺有異。

姜錦下意識想要解釋描補, 可是話剛要出口, 她忽然抿住嘴,把話憋了回去。

解釋個鬼啊,或許她也應該換個思路。

涼沁沁的風穿過兩人之間,她鬢邊被風拂亂的發絲,就像被春風拂過的柳梢,散發著蓬勃的生氣,一時竟把裴臨的滿腹心思都牽扯去了。

再一回神時,裴臨發現,姜錦那毫不遮掩的打量眼神,竟然又停留在了他的身上。

她看得肆無忌憚,也回答得坦坦蕩蕩,“方才裴公子輕裘緩帶、玉樹臨風,在一幹粗人中著實出眾,一時沒忍住多看了兩眼,想必裴公子不會介意吧。”

這話其實沒摻假。

即便重來一次,面對這張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臉,她也依舊想感慨一句,上天對裴臨不薄。

好家世、好身法,還給他配了副好皮囊。

當然,若非這張好皮相,前世懷春的少女也沒那麽容易動心。

裴臨的表情幾不可察地一滯,喉結卻滾了一圈。

他略別過了頭去,不再看她,只放眼望向被綠荷覆蓋著的小湖心,道:“很少有姜娘子這般坦率直接誇人皮相的人了。”

姜錦見他果然被噎了一噎,莫名有了一種重新攻城略地般的快感,也不在意他的意思是否是說她膚淺。

她輕笑一聲,道:“抱歉,我山野長大,快言快語,唐突了裴公子。”

裴臨果真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了,很快,姜錦便聽他狀似不經意地問道:“姜娘子怎地會還留在這節度府上?瞧著和那心眼淺薄的裴二小姐,甚至還相談甚歡。”

“莫不是……被什麽事情絆住腳了?”

他果然敏銳,回程不過半日,就察覺到了事情的不同尋常之處。

姜錦還記得之前他陪自己忙前忙後,這點小事也沒什麽好諱言的,便道:“裴公子有裴公子的際遇,我自然也有我的。無論是找尋身世,還是搏個安身立命之處,沒頭蒼蠅一樣亂晃總是不行的。眼下入了大夫人的眼,正好借一點她的力做事。”

他們的交情,如今只好問到這裏。裴臨沒有繼續追問惹她疑心的打算,只是道:“軍中辛苦,姜娘子務必珍重己身。”

說罷,裴臨朝姜錦拱了拱手,幽深的眼瞳與她對視,隨即告了辭,“快要開席,某先回去了。”

他平靜無波地說出最後一句話,無人可見,他在袖底單手緊握成拳。

其實裴臨知道,他本不該這樣主動地跟出來找她,畢竟她之前便對他有所懷疑,不過被那道魚膾淺淺打消了些罷了。

但他無法克制向她靠近的沖動。

哪怕只是多說一句話也好。

姜錦不知他內心百轉千回的心思,她目送裴臨的背影重新進入殿中,才擡步往回走。

廳內比她走的那一陣還要熱鬧,伶人們已經開始了奏樂演舞。裴清妍單手支腮,側著腦袋,直到姜錦回來,才收回了一直探向門外的目光。

隔著一臂寬的空隙,裴清妍悄悄伸手拉了拉姜錦的袖子,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可認得哪個是那盧寶川嗎?”

其實裴清妍話還沒出口,姜錦就猜到了她想問什麽。

她自然是認得盧寶川的,上輩子還同這位有過不少接觸。

只是此時此刻,她不該認得他才對,所以姜錦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思忖著該如何委婉地提醒裴清妍哪一位是他。

姜錦垂著眼簾,腦子裏的想法才轉過一圈,還沒來得及琢磨該怎麽說呢,不過幾步遠的斜對面,忽然有一人,哐一下就從坐席上站了起來。

就好像聽到了她們說話一樣。

他大剌剌地舉著酒杯靠近,眾人還沒反應過來,他便已經站到了裴清妍的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