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前月。

深夜, 範陽去往雲州的路上。

夜雨聲聲,山路濕滑,實在不是個趕路的好時候。

然而淩家兄妹卻顧不上這些, 他們只帶了鬥笠, 手把著手, 在崎嶇的山路上蜿蜒前行。

下著雨, 天上理所當然的沒有月亮,夜色深沉,淩霄腳下一滑, 險些就摔倒在汙泥沼中。

好在她的二哥及時拽住了她。

淩峰仰起頭,從鬥笠的邊緣看向自己的妹妹。

他的聲音就像活吞了秤砣那般沙啞低沉,“找處山洞,我們歇一會兒吧。”

淩霄正在俯身揉自己的膝蓋。

原本的淩峰雖然比大哥要寡言,但也不算個沉悶性子, 可這一路以來,他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除卻必須的溝通, 幾乎不再開口。

淩霄有些驚訝,她直起身, 擡頭,眸子在夜色浸染下顯得更亮了。

她說:“不用了二哥, 沒有扭到。我們走吧。”

淩峰也沒有強求, 他點點頭, 隨即壓低鬥笠,和妹妹繼續往前。

並非是他們硬要做苦行僧找罪受。

事實上, 是他們不得不在夜裏趕路, 也不得不避開沿途官道和城鎮, 抄小路前行。

因為他們察覺到,不只是他們想要找到害死家人的仇家。

那日的始作俑者,他們似乎發現了自己滅口沒滅幹凈,也正在找尋“漏網之魚”。

雨漸漸小了些,淩霄感受著迎面撲來的涼意,說:“我們得回家看看,看看鏢局裏還有沒有什麽線索。”

淩峰在前面沉默地開路,許久後,他才道:“很危險,如果他們也覺得我們會這樣想。”

前世今生相關的大事小情,連日來,淩霄都不知在腦子裏盤桓過多少遍了,她說:“我們沒有別的辦法了,事發的地方被清掃得幹幹凈凈,一點線索也沒有留下。”

不,還有其他的辦法,只是……

淩峰回頭,竹編的帽檐下露出一雙黑漆漆的眼睛。

這個辦法,甚至還可以讓妹妹也不再被那夥人發現,不再繼續擔驚受怕。

淩霄沒注意到淩峰的眼神,她深吸了一口氣,繼續道:“我總覺得,阿耶像是知道點什麽。”

淩峰動作一頓,他問:“為什麽這麽說?”

那一夜的經歷,只要有一丁點再出現在腦海裏,就足以讓淩霄心痛如絞。

她回憶著父親最後的表情,松開了緊咬的牙關,道:“他讓我不要報仇,我先前只覺得……他是不想讓我從此陷在灰燼中,怕我搭上自己的性命。”

“可是,我現在卻覺得,他就像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冒著風險的事情,一朝出現這個沒有超脫他預料的結果,所以才這麽說。”

淩峰的聲音混在雨聲裏,有些飄渺,他說:“這就是你執意要回一趟鏢局的原因。”

淩霄點頭,“是的,如果阿耶早有預感,如果……他自始至終都清楚自己送的是什麽人的什麽東西……他那麽謹慎的人,一定不會不留後路的。”

淩峰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什麽也沒再說。

或許真是天可憐見吧,這場綿延的雨沒有下整夜,天未亮時便停了,兄妹倆相攜而往,從小路混進了雲州攸縣,淩家鏢局世代經營的地方。

知道有人在找他們,兄妹倆改換了裝束,簡單塗抹了面容,扮作是一對走商至此的貨郎夫婦。

在此地土生土長,口音是一個大問題,淩峰的攸縣口音太難掩飾,他幹脆就假裝是個啞巴。

好在淩霄不是真正十五歲的那個淩霄了,她伴隨姜錦在長安生活了多年,一口官話說得極為流利,一路蒙混過來,並未叫路人發覺她是攸縣人。

淩峰能察覺出妹妹身上微妙的地方,然而他什麽也沒提。

只要眼前的,還是他的妹妹就夠了。

兩人沒有貿然前往淩家的鏢局,他們先在隔壁街上找了家客棧住下,再悄悄混跡在附近開始探聽。

客棧不遠處就是一家很出名的醫館,這裏的大夫看跌打骨傷很出名,淩家人做的是走鏢押運的買賣,磕磕碰碰是難免的,從前也是這裏的常客。

淩峰挑著擔,搖著手上的小撥浪鼓,淩霄就在旁用官話一陣一陣地叫賣。

途徑醫館時,淩霄像是無意間往裏頭看了一眼,她腳步一頓,旋即拉著淩峰的衣袖,繼續往前走。

她的聲音低得不能再低,“有外人坐在陳大夫身邊,就像是在盯著他坐診一樣。我懷疑是在等我們自投羅網。”

人和動物的本能沒什麽區別,受了傷遇到了困難,總會想著回到自己的窩裏去舔舐傷口。

淩峰順著看病人走去的方向,也瞄了一眼,“確實不對,不是平時那個藥童了,一旁還有武夫站著。”

兩人俱是心神一緊,加快步伐走出了醫館的範圍。

醫館盯梢的人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他們要找的人,就這麽大搖大擺地從他們面前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