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裴臨其實並不甘心。

不甘心拿捏著自己心動的距離, 控制自己在她身邊卻又始終不能靠近。

要是演一輩子,那未免也太荒謬了。

這算什麽,用另一個人另一個身份, 轉移她原本對他的感情?

可裴臨更很清楚, 姜錦還願與他相交, 無非是覺得他是一個不相熟的過路人罷了。

他只能這樣, 他別無選擇。

好在,他沒打算讓它成為最終的局面。

等這一世相處出情分來,再假作突然有了前世的記憶……他就可以堂堂正正的用真實的自己, 去彌補前世的缺憾。

而非像現在這樣,連顯露出哪怕一絲多余的情愫,都擔心會惹她生疑。

裴臨想,她向來重感情,想必是會心軟的。

身畔的姜錦絲毫不知他的想法, 甚至還在與他漫無目的地閑談,來打發路上的時間。

裴臨表面上附和著她的閑話, 心底卻無端升起起一股燒灼的感受。

分明一切才剛剛開始, 他便已經開始盤算著利用她的心軟。

是的,他卑鄙極了。

天地間縈繞著盈盈的月色, 裴臨收斂神色,側臉去看姜錦。

她沒說話的時候, 果然是在擡頭看著天邊涼涼的月。

柔婉的月影倒映在她的瞳孔中, 襯得她的眼神愈發空靈澄澈。

裴臨一貫知道, 她有這世上最明亮的眼睛。

所以當她察覺他的注視,與他的眼神相碰在空中時, 自慚形穢之下, 他果然還是收回了目光。

姜錦只看了他一眼, 很快便又望向了天際,篤定地道:“明天一定是個大晴天,方便我們奔走。”

是啊……明天一定是個晴朗的好天。

裴臨攥緊了手中韁繩,緊到掌心都在發痛。

或許他此時應該說點什麽,以拉近彼此間的距離,可是在這樣漫天遍野的月光之下,他只覺自己被照成了個透明人,埋在心底的所思所想,都被這通明的月,剖了個一覽無余。

分明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發生,他的喉間卻無端地滯澀了起來,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姜錦不過是隨口一嘆,就算身邊沒人,這話她恐怕也會說給她胯/下的俏俏聽,沒什麽搭話的意味。所以裴臨沒搭理,她亦不在意。

出於謹慎,回來時兩人沒有抄小路,而是從熱鬧的街市中穿過。往來路人甚多,不便奔馬,姜錦放慢了韁,體會著穿過人間煙火的感受。

不多時,盧府的門楣便出現在她的視線之中。姜錦翻身下馬,剛把手上的韁繩遞給門口笑模樣的小廝,才發覺自己身邊無人跟上。

她略帶疑惑地回頭,“裴公子?”

眼下不在軍營之中,她自然而然地保持著和他的疏遠。

裴臨仍騎在馬背上,他掀了掀輕抿的薄唇,淡淡道:“昨夜宴罷夜深,宵禁轉眼又至,不便回身,方才留宿盧府。我在範陽有居可去,今夜不必再借宿客房。”

三言兩語間,姜錦了然。

他缺什麽都沒缺過錢,光是他母親崔玉瀅留下的產業便很可觀,在範陽置辦家宅也並不奇怪。

不過,話又說回來……姜錦揚眉看向馬背上的裴臨,問道:“那裴公子,今日是專程來送我回返的了?”

按裴臨的性子,他理應嘴硬說一句只是順路,可迎向她的目光,裴臨終於還是說了難得的實話,“算是。”

姜錦輕笑一聲,也不知到底是在笑什麽。她目光淡淡,朝他叉手一禮,道了聲多謝,旋身邁進了盧府的大門。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後,裴臨在蕭然月下立了許久,久到守門的小廝都向他投來了訝異的眼神,方才離開。

這段時日都要逗留在範陽,所以裴臨確實在附近置了一處私宅。

他孑然一身,對身外之物一向沒有太多的感受,是以這處宅子除了位置不錯,四通八達但很僻靜,其余就都乏善可陳了。

冰冷的門庭毫無人氣,裴臨當然不急著回這樣的一個地方。

他走得很慢,牽著逐影,把它送回馬廄,隨後也不急著去休息,而是在庭院中,獨自斟起了冷酒。

這段時日,飲下的酒怕是比前世數年加起來的還要多。

消愁的手段太少,不得已而為之罷了。

雖如此,裴臨也沒有貪杯,只允許自己斟了兩杯。

篤篤——

門外有客來訪,敲門聲幾乎和打更人在宵禁前最後一聲梆響重合。

連個看門打掃的人都沒請,裴臨放下指尖把玩著的青瓷酒杯,理了理衣襟,緩步去開了門。

月已暗沉,門外之人戴著鬥笠和面衣,穿著身洗得有些泛白的青色布袍。

見門被打開,他壓著鬥笠的邊緣往裏走,直到這門重新被合上,他才摘下了鬥笠。

是裴煥君。

他一面摘著掛在耳後的面衣,一面環顧四周,問道:“無有旁人吧?”

裴臨像是並不對他的出現感到意外,他重新在院中石幾旁坐下,淡淡道:“裴刺史大駕光臨,當然不會有閑雜人等來擾了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