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就像被針紮了一紮, 姜錦的眉心幾不可察地蹙了蹙。

索誰的命?

屋內,夾雜著鄉音的對話仍在繼續。

“已經過去這麽久了,還想她做什麽?”

“可是……可是……”女聲仍然在顫抖, 帶著極為明顯的恐懼, “她死得不安穩, 她……”

男人的聲音似乎有些不耐煩, 但仍舊耐著性子在安慰:“好了好了,本就是個女娃娃而已,我們是她爺娘, 她的命都是我們給的。”

“那孩子幾個月就走了,你怎麽知道她會長成什麽樣子?別想了,睡了。”

男人並沒有太多的興趣安撫妻子太久,如果不是才添了一個兒子,他甚至懶得去說這些。

很快, 農舍內的聲音漸息。

檐外重重的黑影裏,姜錦垂著眼簾, 表情裏卻無太多復雜的情緒。

她不是沒對自己的身世有過揣測。

雖然在小時的夢裏, 她夢見過亭台樓榭,夢見過雕梁畫棟, 可那終究只是夢,她未曾太在意。

時下女孩兒命賤, 相比於虛無縹緲的、坎坷的身世, 眼下所聽見的, 才是她早就隱隱有所預料的可能。

……一個被家人遺棄的、輾轉被好心救下的女嬰。

面對這樣的事實,姜錦也沒幾分傷心難過。浮萍過客, 本就漂泊無依, 她也沒期待過身世的背後有什麽感人肺腑的故事。

眼下, 她只是覺著有些唏噓。

前世她對自己的身世並不如今生這般熱衷,那枚玉扣遺失以後,她後來也再找尋過,只是一直沒有結果。

沒想到這一世,就這麽尋到了自己的身世?姜錦覺得有些突然,她側耳聽了好一會兒屋內的動靜,在裏頭聲音止息之後,不免有些失望。

這對夫婦壓根沒說到關鍵之處。

就像只說了一折子書就開始吆喝著收茶錢的說書先生,勾得人心底愈發疑惑。

聽他們話語中透出的散碎內容,想必不只是嫌棄她是個女嬰這麽簡單。

真相近在眼前,姜錦沒什麽再一點點推敲試探的耐性了。

有什麽比直接抓了人來問更快更直接的方式?

對付手無縛雞之力的莊戶人家,實在是太過簡單。

姜錦隨身帶著些防身的東西,有止血止痛的藥,有沖人眼睛撒過去能迷瞎好一會兒的石灰,也有一點打家劫舍必備的……迷香和蒙汗藥。

她掂了掂手心裏的紙包,輕笑,心道她可真不是個好人,對大概是自己親爹親娘的人也敢下手。

月光流淌,迷香在窗檻的縫隙裏安靜無聲地燃燒,薄煙化在淺淡的月色裏,無人察覺。

錢四本就鼾聲如雷,而一直還未入睡的錢四媳婦兒眼皮直墜,終於也閉上了眼。

姜錦在外捂著口鼻,算算時間差不多了,香大概也該燃盡,她攀過窗戶,直接將女子扛了出去。

這香在野外足以迷倒一頭野豬。錢四依舊安睡,不曾發覺自己的枕邊人已經被人悄悄帶走。

其實姜錦不想這樣折騰,只是這農家院落,墻壁的厚度實在有限,為免多生事端,她直接將人帶去了後山。

正是草木旺盛、野獸繁殖的季節,加之夜色深沉,哪怕再老練的獵手也沒有敢在大夜裏來這兒的。

錢四媳婦睜眼的時候,耳畔正好傳來一陣野豬意義不明的嚎叫。她一個激靈,放眼一望,發現自己正獨自靠坐在樹樁上,而周遭是山風呼嘯、樹影重疊。

怎麽會!她是在做夢嗎?

她的神智本就在驟見得姜錦那張喬裝後依舊像她的面孔後有些崩潰,眼下突然陷入這樣的一場噩夢,更是嚇得手腳冰涼,動也不敢動。

姜錦沒現身,她只坐在樹頂上,濃郁的樹影和夜色足以遮蔽她的身影,山野間只有她的聲音傳來。

“你知道自己在哪嗎?”姜錦摸著自己的並不存在胡須的下巴,壓著聲音,老神在在地自問自答:“對啦!你該下地獄了,閻王爺叫小爺我來拿你!”

山林空曠,她說話的時候,甚至還有回音。

幽森的環境放大了人的感官,錢四媳婦整個人都是緊繃的,頭皮也在發麻。聞言,她瞪大了眼睛,連聲道:“不要收我!大人!老爺!我是好人,我……我兒還小啊!”

姜錦聳了聳眉。

拋得起女兒,兒子倒還惦念著。

“你是好人?”老神在在的聲音再度響起,“可是你害死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如今,她的魂魄在地府門前哭訴,要你這個親娘來陪她!”

原本幾乎癱軟在地的錢四媳婦愈發瑟瑟,她顫著聲音說:“我也不想的,可她……可她……”

姜錦倚在樹上,慢慢悠悠地繼續糊弄鬼:“可她什麽?你最好一五一十地都說清楚,否則……小心閻王爺拔了你的舌頭。”

她是真的一點忌諱也沒有,神鬼之事也張口就來。

錢四媳婦下意識雙手捂住了自己的喉嚨,那裏灌滿了冷風,現下竟真的緊到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