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陰暗潮濕的大理寺獄, 不見天光,守備森嚴。

這裏關押的都是重犯要犯,規格地位地位體現在單人單間、隔斷空曠, 絕無彼此串供通氣的機會。

除此以外, 鋪地的黴濕稻草、沒有一絲光線會透下來的天窗, 和旁的牢房也沒什麽區別, 條件甚至只會更惡劣。

裴臨就被押在徑深最裏的那一間。

天牢裏的環境當然不會舒適,他卻恍若未覺,盤腿坐在角落裏, 雙目輕闔。

周遭杳無人聲,正夠他在心裏好好理一理紛亂發生的事情。

原以為是勝券在握,誰料裴煥君還是成了那個變數。

那日他故意漏下行蹤引他追上,又口口聲聲拿姜錦的性命為要挾……

再怎麽關心則亂,裴臨倒也不至於聽了什麽就行什麽。

他原打算先扣下裴煥君細查, 但裴煥君顯然也是有備而來,他只道他還有手下在等他回去, 若見不到他, 只會魚死網破,將解藥一並銷毀。

很拙劣的伎倆, 然而受制於人,一切還未明了, 裴臨只得放走裴煥君。

然後派了人, 遙遙綴在他身後。無論如何, 不能完全失去此人的行蹤。

隨即,裴臨使人去查裴煥君近日都去了哪些地方。

——先前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態度, 說明姜錦並非郜國公主血脈一事不論真假, 裴煥君一定都是近來才知曉的。

裴臨當然希望, 這樣的一出戲只是裴煥君走投無路編出的謊言,可惜的是,越查,他越發現裴煥的話不是空穴來風。

約莫一旬之前,裴煥君改頭換面重新潛入範陽,傳信邀自己的女兒出來一見,再利用她的消失誘得姜錦去尋。

他們之間大概發生了什麽交談,回去以後,姜錦行事一如既往並無異常,裴清妍則一直把自己關在房中不肯見人。

而裴煥君在這種時候,竟然沒有果斷離開已經暴露了行跡的地方,反倒往姜錦曾經生活過的那青縣小山村去了。

裴臨順著他的行跡一路摸排過去,最後發現,那山間,原該是姜遊墳冢的地方被人掘開不久,就像是有人從中找到了什麽確鑿的證據。

事實全貌難以知曉,但這些線索,已經足夠裴臨在腦海中串連起一條完整的脈絡。

連早先姜錦命薛然拿那枚玉扣來試探他,都是有跡可循的。

她或許更早清楚了自己的身世,那日是來探他和他們到底知道幾分。

裴煥君敗走逃出長安,狡兔尚有三窟,他更是留有後手,意圖在這種時候再誘引姜錦與他一道重新起事。姜錦也終於不耐,將他所知那半闕真相,血淋淋的給戳破了。

自知半生為空,繼她遺志的心血也都是一場笑話,本就壓抑到近乎是個瘋子的裴煥君陷入偏執,起事不成,轉而只想讓曾經下令圈禁郜國、誅她血脈的皇帝血債血償。

若如此……裴臨緩緩擡眼,眸色深黯。

若姜錦是郜國最後的血脈,哪怕她一直與他虛與委蛇、不曾相合,裴煥君也斷然不會對她做什麽,但倘若她不是呢……

用她來要挾他,裴煥君確實下得去手。

但盤算過千遍萬遍,裴臨也依舊很清楚,這些都只是他的揣測罷了。

這件事發生得太過倉促,他無法細查清楚,如果裴煥君根本沒有給姜錦下毒,又或者那毒其實可解,最後又當如何?

只是,他沒有選擇的余地。

哪怕這蹩腳的威脅只有百不足一的可能是真實存在的,裴臨也不敢拿姜錦的性命去賭,去賭裴煥君所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前世,他已經賭輸過一回了,直至今日,依舊輸得徹頭徹尾。

他因為自己的認知篤信了她身世背後的疑雲,無論多少解釋,事後又做了多少彌補,始終都無法挽回。

而那錯誤的認識,更是影響到了今生。

若非他在長安叛亂之際沒能成功擒住那裴煥君,她又怎會再面臨一次中毒的危險?

裴臨很清楚,在前世因毒傷而行動受限的時候,那樣的生活於姜錦而言,是比這大理寺獄還要無邊的囹圄。

若還讓這樣的事情重演,他便枉再世為人。

範陽一行來的路上,裴臨悄然傳訊給薛然,想知道姜錦的身體近況如何。

她似乎是風寒了,症狀反復。薛然如實相告,裴臨得知後,更是疑心難安。

在這等緊要關頭,怎就風寒了?

她一貫倔強,說好聽點叫要強,說難聽點叫硬撐。裴臨懷疑所謂風寒只是遮掩毒症,直到範陽的車隊快到長安的前夜,他終於再按捺不住,於無人處攔下了她。

姜錦自然退避三舍,不知是旅途勞頓還是如何,她的下巴尖瘦了許多,眼下也泛著烏青,與他說了不過兩三句話,便要邁動虛浮的腳步回去。

他跨步上前意欲捉她手腕探她脈搏,未果。

她只斜睨著他的眼睛,冷冷地道:“裴將軍,你我早已不是一路人,我如何,與你有什麽幹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