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看清是姜錦的瞬間, 裴臨只覺腦子裏像有一鍋水燒到了滾沸,嗡嗡作響,還咕嚕咕嚕冒著泡。

怎麽是她?

她怎麽來了!

想到自己剛剛當著她的面和薛然說了什麽, 那鍋滾水更是從頭淋到了腳。

裴臨像被點了穴一般定在原地, 而姜錦就好像看不見一般, 她從這獄卒衣服的褲腰上摸出一串鑰匙, 靠近牢門試了幾把,終於將它打開了。

她呼出一口氣,滿意地拍拍木柵, 吊兒郎當地抱臂倚在上面,輕笑一聲,道:“是不是很意外我會出現在這裏?”

裴臨一語不發,腳步往後退,又帶起了金屬碰撞的聲音。

或許是在她面前如此狼狽讓他感到有點兒難堪, 裴臨頓住了,沒再往後。

姜錦就像察覺不到這點彎彎繞繞似的, 她環視一圈周圍的環境, 唇邊浮現出一點微妙的笑意。

“我也挺意外的。”她意有所指,卻沒再繼續往下說。

說完, 姜錦也沒管裴臨是個什麽反應,她徑直就盤腿坐下了, 背靠牢門。

“把你弄出去是不行的, ”她拿起地上那只酒囊, 掂了掂,漫不經心地道:“只有這一道門打得開。”

裴臨繃著背, 仍舊沒說話。

他撩起衣擺, 在姜錦對面坐下。

她嫻熟地擰開了酒囊上的封口, 仰起脖子,直接往嘴裏灌了一口。

辛辣的酒液入喉,姜錦嘶了一聲,旋即自然地朝裴臨伸出手,把酒囊遞了過去。

手接的比腦子轉得快,等裴臨回過神時,他已經極自然地對嘴喝完了一口。

他垂了垂眼,看著被他捏在手心的酒囊。

他與她曾經無數次,在戰場上分享同一壺濁酒。最質樸的感官裹挾著冷風送入口鼻,而他們望著彼此被嗆出的眼淚,總是會笑出聲來。

姜錦沒有含蓄的打算,她抹抹嘴,旋即直截了當地道:“喝過了酒,現下總好說話了吧。”

囊中是最粗劣的酒液,只奔著把人喝醉了去的,沒有任何入口柔和的感受。一口灌下去,姜錦現在說話也有些沙啞了。

好在他們都是能喝上一些的,否則幾口下去就該醉了。

……原是在懷柔。

裴臨神色怔忪,攥著酒囊的指節用力到發白,他沒有看姜錦的眼睛,只是問她:“怎麽來了?”

姜錦嗯了一聲,她滿不在乎地說道:“很多事情,我怕不問,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她就差直接說,怕他死在獄中。

很久沒有這樣對坐著說過話了,盡管是在陰暗逼仄的牢房裏。

裴臨的眼眸中沒有什麽冷冽的顏色,他略微別過頭去,稍避開一點姜錦的眼神,才道:“為免引火燒身,姜……姜娘子有什麽話,還是說快些吧。”

說罷,他將牛角囊中余下的酒液一飲而盡,一滴也沒給誰留。

姜錦疑心他是故意的,因為這樣,她就沒得喝了。

他不想讓她飲酒。

獄中的黴濕氣著實不好聞,姜錦皺了皺鼻子,開口道:“關於你為什麽會在這裏,不想解釋兩句嗎?”

裴臨沉默片刻,腦子裏想著方才不知她在同薛然叮囑的那句話,薄唇微微翕動,最後卻只是道:“不想。”

盡管來之前心裏做好了準備,但是眼下見裴臨依舊這幅情態,姜錦心裏還是有氣。

她換了個問法:“這一回,你又在計算些什麽?我不信你真的會被弄得這麽狼狽。”

姜錦擡眼望了望牢頂,道:“方才進來時,我見守備並不森嚴,甚至說,就像特地留出了豁口一般。”

不留出豁口,怎麽誘使叛黨入局?裴臨把玩著手中的酒囊,並不意外姜錦能猜到一些。

說給薛然的話被聽見就被聽見了吧,左不過……到時成功拿到解藥,而無論他在與不在,都會有人再交予她,她不會拿自己身體賭氣的。

裴臨的聲線消沉,帶著一絲逃避的意思,“這便是……你今日的來意嗎?”

沉悶的氣氛幾乎凝固。

他還在避而不答。

姜錦忽而笑了笑,什麽喝酒談心的興致一概,她索性站起身來,說道:“裴臨,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她扭頭撣撣身後沾上的草屑,裴臨像是以為她要走,便也站了起來。

他淺淺笑笑,只同她道:“此地不宜久留,姜娘子出去罷。”

姜錦大概是真的覺得好笑了。她低著眼眸,輕嗤了幾聲。

許久,她才擡起頭,深深望進他的眼睛。

直到這時,裴臨才後知後覺,他們離得有些太近了。

他眉梢微動,還沒來得及退後一些,姜錦便已經大退兩步。

她的眼神落在他的肩上,像是在衡量他們之間的距離是否足夠。

姜錦搖了搖頭,說:“你沒明白我的意思。”

她失望的眼神如有實質,頃刻間便足以將他的心防洞穿。

裴臨一怔,還未待他做出什麽反應,下一瞬,一記清脆的耳光已然炸開在他的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