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2/2頁)

左右旗杆懸掛著巨大的赤紅色軍幟風中凜然招搖,穿過那林立的兵器架,小皇帝用呆滯的目光接受著來自擂台下各方注目的洗禮,他幾乎覺得自己身上片縷都不掛,於是難為情地咬住了舌頭。

老太師廉頗老矣尚能飯,居然一把將他舉過了頭頂。

“……”

那一瞬間,楚翊不想做真龍天子了,他想做一只會打洞的耗子。

當陛下被太師高高舉過頭頂的那一刻,近乎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他們就像餓了幾天的野狼盯著一坨肥美五花的肉一樣,令楚翊感到自己不是陛下,只是盤中餐而已,他無奈又害怕,一動不敢動。

軍長的破鑼嗓子突然敲響:“陛下萬歲!”

伴隨著這領頭羊的一聲吼,成千上萬人齊刷刷地向著陛下山呼叩拜,行稽首大禮。

“陛下萬歲!”“陛下萬歲!”

那聲音足以震散林中無數飛鳥,也順風傳入了中軍帳中。

姜月見正在埋首閱讀老太師留在軍案上的木牘,這些都是各地上奏的一些瑣事。這兩年戰事既定,軍民同樂,將士演兵之余,便是幫助百姓修橋鋪路,建設地方,偶爾有鼠輩賊寇落草為患,地方官員調兵遣將,將山賊土匪一窩打盡,堪稱逸聞趣事。

太後看得專心致志,半邊的烏發散落,沿著軟袍宛如泉水般湧下,泛著漆黑朗潤的墨光,將她雪白的臉龐遮掩去一小角,明媚的日光一個猛子紮進帳篷,籠在她纖瘦的香肩。

翠袖在一旁打著扇,為太後烹上清茶。

為了這一日的出行,太後昨天將自己和那些奏折鎖在了太和殿整整一夜,幾乎無眠。

太後看起來是這個皇朝最尊貴的女人,而這個大業如今也止戈生息,太平無事,她有無數肱股之臣可以倚仗,清閑富貴最令人羨慕,可實際太後為這個王朝付出了多少,只有近旁的人知曉得最清楚。

姜月見身體疲乏,看著看著,眼前陷入了一團花白,她的額頭往下一點。

幾乎立刻就要沿著桌案垂倒下去,翠袖吃了一驚,手裏捧著熱茶,來不及去接太後的腦袋,眼看著太後尊貴的額頭就要噗通撞向堅硬的桌面。

姜月見好像突然被抽空了力氣,頭一陣眩暈,精神意志沒能抗得過強迫自己睡眠的身體,當她倒下來時,一只柔軟的,泛著一絲涼意,裹挾著淡淡煙草藥香的手掌,抵住了她的額。

微涼的觸感,並不過激的力道,輕盈一彈。那手掌很大,姜月見幾乎整張臉都埋了進去。

她下意識地握住了那只手,將臉頰擡起來,偏過眸光,近旁是他身上寬松的襕衫,淺色的槿梨紋環繞著袖口,一動,從那柔軟的衣料底下送來的便是純正綿和的藥香。

他垂下眼瞼,情緒不多,冷玉般的皮膚,修長的眼,周身有種靜謐的氣韻在流轉。

“太後,”他拿眼睛撞上姜月見怦然心動的眼神,隨即微微錯開,“您累了麽。”

姜月見把自己那瀲灩得快要泛濫的心思收攏,低頭一看,自己的掌中還握著他的手,不免一笑,“哀家只是有些乏了,讓小孩兒鬧得——對了,小蘇太醫家的孩兒,有多大了?”

這是個好問題。

蘇探微含混道:“也不大。”

他如玉般俊逸的面容,耳朵卻爬上了蛛絲似的細紅血絲,姜月見笑了:“小蘇太醫如今金榜題名,前途不可限量,將他接來歲皇城罷。”

蘇探微靜默地吸了吸鼻翼,“他……如今很好,不需要臣。”

姜月見道這年輕人害羞了,其實他這般聰慧,幾番得召幸從,心裏頭多半明白了,編造妻兒,是在婉拒吧。

但他們二人之間的關系,由不得蘇探微做決定,姜月見想要開始,要結束也得由她來說結束。她只是暫不忍心逗弄這個臉紅的青年了,她將手松開,那邊飛快地撤去,姜月見眼風一瞥,那年輕人臉色不動,只是那只被她握過的手拿向了身後,藏了起來。

她挑起細眉,扭頭問翠袖:“方才演武場上,是什麽聲音?”

翠袖適才一直替太後凝神留意陛下那邊的動靜,回道:“太師想必是帶著陛下去校場了。”

姜月見“哦”了一聲,“是該讓他見識見識了。”

蘇探微神情淡淡背著一只手向身後,那手背上的溫度,猶如火燒火灼一般,滾燙。

作者有話說:

楚狗:朕的兒子,天生就是真龍,只有老鼠兒子才會打洞!

小皇帝:那爹地你就是一只鉆我母後床帳的大老鼠!

楚狗:……

上以攄高、文之宿憤,光祖宗之玄靈;下以安固後嗣,恢拓境宇,振大漢之天聲。——班固《封燕然山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