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第2/3頁)
檐下的積水幾乎沒過人的腳踝,蹚水而來的人,身披漆黑的雨衣,連兜帽烏壓壓地罩落其下的臉龐。
老太師心神一動。
驚雷刺破,電光如晝。照亮了黑色兜帽底下線條冷冽的蒼白下頜,和印著淡淡嫣紅的脂膏的雙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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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閣裏,翠袖將沉香撚燃,讓太後娘娘能靠著熏籠烤烤腳丫。
雖然時已夏季,但雨水豐沛,加上今年反常的氣候,還是沁涼無比。
白晝眼看著愈來愈長,姜月見除了在太和殿陪伴楚翊處置國政之外,得閑的功夫也愈來愈長,她百無聊賴,讓玉環將拓本拿來,她要臨摹字跡。
姜月見在國公府時沒讀過多少書,字跡更得不到訓練,是成年以後步入楚珩的後宮,才終於有空練習書法,可惜筆已成勢,要扭過勁頭來很難,她就跟蠻牛似的不開竅。
雖然有傅銀釧那麽個閨中損友,一向互相擠兌著,可她心裏,是真的極其羨慕傅銀釧那手工整漂亮的簪花小楷。
傅銀釧知道娘娘介懷這事兒,可沒少刺激她,說她就算練上八百年,只怕也照舊老模樣,不成氣候。
人說來奇怪,她就與傅銀釧合得來,可偏偏還要在暗地裏較勁。
為此,姜月見還摒棄了女子都練習的小楷,轉而學習飛白書。
楚珩就是現成的書法家,陛下空閑時偶爾也興致高昂,提筆練書,他的字跡傳出去讓翰林學士也誇得是“一字千金”。有一年執鞭東海,封禪泰山,陛下他老人家一高興,便提劍在海邊的礁石上刻下了一幅力足千鈞的真跡。
礁石無可搬動,一直留在那兒,一塊普普通通的礁石,屹立海邊已有數千年,默默無名,但配上陛下的如椽大筆,便儼然成了一塊名勝。那上頭的字,也隨之傳出了無數拓本。
太後此刻伏案執筆,臨摹的就是這幅《滄瀾篇》。
俯仰之間,已為陳跡。數年過去,被她無數次翻閱的拓本,已逐漸剝離了淺白的木漿,染上了些微淡黃。
雷鳴激烈,雨聲嘈雜。
足踏數十階雨水,蘇探微步入暖閣,將蓑衣解落,正巧,姜月見從書卷間埋下的螓首擡起。
她的眉梢染上笑意:“羅漢床上的熏籠還是熱的,過來取取暖,別著了涼。”
他沉默地依言走了過去,將沾染雨水和泥濘的一雙皮履留在外間,只著了雪白的長襪,踩在緋紅毛絨的簇花軟毯上,一點聲音也沒有,輕悄悄的。
他十分聽話,自己便將雙靠向了熏籠,熱氣一點點揮發出來,將他的掌心籠上溫度。
姜月見就愛看他從命如流、逆來順受的模樣,抿唇輕笑:“去了哪兒?”
蘇探微看了她一眼。
但彼此心照不宣。
一個尾巴,在他出宮城起便驂騑在列地綴在身後,若不是瞎或聾,想不發現都困難。
暖閣裏聽得見外間迸濺的雨水聲,砸在琉璃瓦上,其勢如瀑。
姜月見投筆,看他兩側貼著鬢角的發絲逐漸被烘幹,嫣然地勾起了紅唇,“過來哀家這裏坐。”
他從羅漢床上下來,聽話地向她靠近,姜月見讓出半邊的椅,坐下後,蘇探微視線一低,發現她在臨摹《滄瀾篇》。
拓本被翻閱無數次,已能顯而易見地看出褶皺和黃暈。
這本是他給的。
那天,他乘月色踏足坤儀宮,本以為皇後已經入眠,當他走近時,卻發現她軟軟地趴在案上,正在用功。
根本沒察覺他的到來,少女嗔怪地耷拉著眼瞼,抱怨道:“好難啊,為什麽會有這麽不聽話的筆?”
姜月見就是典型的,書讀得不怎麽樣,文房四寶能架滿一屋子。寫不好字怪筆不行,背不出文章怪人家寫的東西佶屈聱牙,不然,總不可能是自己有錯。
楚珩眼中或許有自己都未察覺的寵溺,明知道她這麽懶散的一個人。
“朕教你。”
他聽到自己說。
因為聲音太過於溫柔,他和她對視起來,彼此都吃了一驚。
那時候,兩張通紅的臉蛋靠在一起,你一筆我一劃,坐在書案前耳鬢廝磨……又怎麽,會沒有生出一丁點情意?
就算只是抱薪取暖,日子長久了,她還是會,有過眷戀。
姜月見眼中仿佛有一片閃爍的湖光,隨著長睫卷起,泄露了一絲不穩。
蘇探微先從記憶之中抽離,並肩而坐卻相顧無言的尷尬裏,他打破了岑寂:“太後娘娘臨摹的這幅字,筆折峻瘦蒼勁,其實不適合女子臨摹。”
姜月見也回過神,“哦?是麽?”
她說著自己都笑了起來,“對了,哀家忘了,小蘇太醫可是殿試頭名,你的文章必是錦繡珠璣,書法也是漂亮的,哀家還未曾觀瞻,今日一定得有幸——”
拉長的尾音,猶如一口鐘轟地撞上心臟。
她是,開始懷疑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