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上至太後, 下至內侍官,均已被端王妃手段攝住,莫有一語, 場面極度安靜。
安靜得只剩下房是安壓抑到極致的嚎啕。
這臉孔也算得上溫文清俊, 額角卻被燈盞砸破,出了一臉猩紅的血,抵著鼻梁和髖骨流淌下來, 生生將一枚白壁裂成了碎玨。
房是安自幼讀書,是個地地道道的文人, 有著文人身上一切應該有的刻板印象, 包括不忍見血、不入庖廚,手無縛雞之力,加之生來家中富貴, 在幽州說一不二, 何嘗受過委屈, 更不提被當頭棒捶, 破了相,狼狽百態。
房是安哆嗦著摸向自己的腦門,這血出得沒完了,如泄洪似的,好似止不住, 房是安看著指尖紅, 眼前一陣一陣地發暈。
他無助地望向自己的發妻, 心裏還是不能相信, 她會絕情至斯, 一點也不動容。
他的目光所及, 也是眾人目光所及。
只見宜笑郡主, 腳尖朝著倒在地上血流不止的房是安邁上了一步,端王妃忙著阻攔,才喊出一聲“女兒”,宜笑低聲道:“母妃,讓我跟他說。”
女兒自小就是個主意大的,端王妃知道攔她不住,只好放任她去了,自己則站在身後,要是那房是安膽敢再作祟,她便拾起燭台再照著他已經開瓢的腦袋來上那麽一下。
“宜笑……”
那男人聲音痛苦滯悶,啞啞地,一遍又一遍地喚著她,盼著她走近,盼著她垂憐。
宜笑停在他的身前,蹲下身子,握住了他的手。
掌心之間傳來灼熱的溫度,房是安又驚又喜,縱然是滿頭血汙,也值得了,他睜大了眼睛,充滿感激和溫情地望向她清嫵的面龐。
失神間,手上的和離書被宜笑取走了,他掌心已空,怔忡地垂落眼皮。
宜笑一手捏著那紙和離書,一手則握住他被血色染紅的手指頭,稍稍牽起來,在他還在淌血的腦門上摁下了大拇指。
房是安突然明白了宜笑的意圖,他呆滯地道:“不,我不和離,宜笑,求你了……”
那只手卻失去了力氣,任由宜笑慢慢吞吞地指引著,將染了血液的手指頭在和離書下留下了自己的指印。
畫押落成,和離書生效。
宜笑冷靜地將和離書折上,“這上邊的條件,想必房大人看清楚了,除陪嫁外,我什麽也不要,一個月後,端王府的信使上房家取物時,會攜帶你我成親時的禮單,一一對照。至於你家的聘禮,我也會讓母妃查證,若有亡佚或損耗,會兌換成等價錢帛,一並送還。”
這是真正的,清算,一點余地都沒留下。
房是安張了張口,只感到一股腥甜漫上舌尖,卷雜著嗆人的鐵銹味。最終,他一個字也沒能說出來。
宜笑郡主將和離書收入衣袖,算作契書,至於另一份,無論他簽不簽也不重要,她手裏已有底氣。宜笑仍然將另一份落下了自己花押的和離書扔給了房是安,讓他拿著帶回幽州。
“車馬勞頓,房大人負了傷,等傷養好了再回吧。湯藥費本郡主出。”
女子冷淡地俯瞰了他一眼,從他橫伸的腿上跨了過去。
如成親那一日,頭也沒回地,跨過了入門的火盆。
*
宜笑郡主的和離一點兒也不拖泥帶水,事畢之後,房是安被擡出宮闈,端王妃領女兒向太後千恩萬謝,姜月見受之有愧,道要留下王妃母女用飯,特讓司膳房備下家宴,端王妃道還要回府告知王爺這個好消息,怕他躺在病榻上等不得,姜月見留不住,便著人備了車馬,護送郡主母女出宮。
這一屋子的人,除了端王妃和宜笑郡主,最高興的還是陛下。
他叉著自己的肉腰,神采飛揚的,歡喜了一整日。
宜笑和離的熱鬧,傅銀釧看完了,她要告辭了,想著端王府與回府之路同道,便意圖去蹭禁中天駟監的車馬,起身向太後拜別。
臨去時分,偷摸對姜月見低語:“娘娘放心,臣婦已經備好了,娘娘到時是翻雲覆雨,還是佛坐蓮花,想怎麽著怎麽著,萬無一失。”
“……”
姜月見不理會她,親自轟安國夫人出門。
也不知是不是被安國夫人兩句話激的,太後娘娘面皮掛著淺薄的緋雲,久而不褪。
步搖輕曳,回到坤儀宮中,太後娘娘舒展了濃麗的眉梢,徑直臥入了美人榻,一動不動的,似已不願再起來。
原本她和小太醫之間就算不得清白,傅銀釧來了以後,愈發如同做賊一般,連傳個訊息都得偷偷摸摸。
好不容易送走了這佛陀,姜月見得以舒緩下來,眼風一瞟,正撞上在寢殿內安置燈燭,撒下鵝梨帳中香的錢滴珠。
傅銀釧人是走了,她的話還留在自己耳中不斷回蕩。
太後橫目盈盈,一時間心裏宛如起了毛,總感到有那麽點刺撓。分明這個臉如銀盤、端莊秀美的女官平日裏見了最可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