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滴珠姊姊, 你怎麽同丟了魂兒似的?”

隨行的女侍看出錢滴珠的魂不守舍,好奇地提醒。

錢滴珠這才驚覺,自己掌心捧的綾羅帕落了幾張在地, 這些都是太後日常用物, 太後喜潔,對日常用物頗挑剔的,錢滴珠自知犯錯, 急將剩下的帕巾給了隨行的宮女,彎腰拾起散落的幾條帕巾, 低頭道:“我去重新清理。”

眼看她消失在夜色深處, 女侍們面面相覷。滴珠姊姊在宮中多年,是最心細如發、滴水不漏的,近日裏卻不知怎麽了, 時常精神恍惚, 屢屢出錯。

錢滴珠攥著太後的帕巾, 正要去往洗衣房, 也不知怎的,腳下竟然岔了路。

醒回神時,才想起自己沒有提燈,此處宮燈稀少,光影冥迷, 去路也已被湮沒在了沿墻斜斜生長的薜荔與荊棘之中。

此處距離洗衣房很近, 是宮中用來囚禁犯事宮人的羈所, 蕭條的幾叢枯柳, 圍堵宮墻, 從裏邊, 飄出來幽怨淒清的歌聲, 如怨如慕,不絕如縷。

錢滴珠心情慌亂,聽著很是瘆人,她慌不擇路地竄進了另一條窄道。

宮燈盡處閃爍,錢滴珠加快了腳步,驀然,身後有一個冰冷而堅硬的東西,抵住了自己的頸側。

死亡的威脅,近在咫尺,錢滴珠觳觫,攥緊了掌心被汗珠浸濕的帕巾,哆嗦道:“是、是誰?”

匕首押解著錢滴珠,她倒退著,被逼上墻根處,後背抵住布滿苔痕的青墻。

月色如水,梨雲如煙。

滿墻蕭瑟綠影催動,從一盞飄搖的風燈底下,緊張的錢滴珠睜大了杏眸,望見輪廓逐漸清晰的面容,形貌清雅,眸色深寒。

她張開嘴巴,無聲地喚道:“蘇太醫。”

更深露重,又是內庭,蘇太醫怎麽會在此?

蘇太醫的眼神冰冷,她往頸側垂眸,那柄匕首穩穩當當,毫厘之間地操控著自己性命。

饒是錢滴珠再冷靜的一個人,也不免心中發憷,抖著嗓道:“你、你這是作甚麽?”

蘇探微澹然:“告訴我,曾在太醫院供職的錢元夏,與你是何關系。”

聞言,錢滴珠目眥欲裂,幾不敢相信,靜靜地望向蘇探微。

面前的男子,清風雅月,溫和純良,看起來幹凈得宛如一張白紙。他為何會在意,並開始調查這樁秘事?

這是誰也不曾揭開過的秘密,錢滴珠以為兄長死了以後,就不會再有人追蹤了。

她攥緊帕子,搖頭:“奴婢不認識什麽錢元夏。”

早知她不會輕易承認,蘇探微薄唇上揚:“他是你的哥哥,對麽。”

錢滴珠的眼眶抖了抖,然而,持續嘴硬:“奴婢不認識,也沒有哥哥。”

蘇探微贊許:“劍南方言與歲皇相去千裏,你官話說得不錯。”

一個人能在宮中偽裝十幾年,實屬不易。

錢滴珠再次咬牙,用力搖頭:“奴婢說了,不認識什麽錢元夏,蘇太醫為何要咄咄相逼,還要,屈打成招嗎?”

她示意自己頸邊的匕首。

再深一寸,她的動脈被劃穿,性命便岌岌可危。

她眼中的驚懼不是假,然而,倔強也不是假,這件事另有隱情,蘇探微的拇指抵在刀首上的環形獸紋,撥了幾下銅環,銅環撞擊匕首的刀柄,在暗夜裏發出令人膽寒的猶如死亡計時的聲音。

錢滴珠抖得厲害,一動都不敢動,雪白的額頭兩側已沁出了香汗。

蘇探微耐心足夠,在這裏,不會有任何人察覺。

“三日之前,在宮中為宜笑郡主舉行和離之時,你趁人注意都分在太和殿上,手持令牌出了宮。”

當然這本就不是秘密,錢滴珠承認也無妨。

她似乎無可交代,蘇探微欺進半步,薄薄的刀鋒貼著她頸部搏動的血管削下,沒傷及皮毛,但,錢滴珠現在連吞咽都不敢進行了。一動,便感到那鋒芒似乎要鏟進肉裏。

他不得不提醒她要保持誠實和警惕,思考清楚仔細交代前因後果:“你去了回春局。”

“歲皇城最大的藥局,也是大業最大的藥局,南北十余個州郡都有分店,算得上經營全國,首屈一指。要我再提醒一句麽,這個藥局的人,與錢元夏有過來往,錢元夏身為太醫與宮外藥局接觸頻繁,恐引人猜疑,便一直令你做中間聯絡之人。先帝與太後仁德,每月朔、望、晦三日,可分批派遣宮人采買,並準允其就近探親。你在歲皇城有一個姑媽,就住在龍雀天街對面的青石巷,正巧,你要從回春局路過。”

自己的底細被調查得一清二楚,這是錢滴珠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自己在宮中多年,家底清白,寥寥幾語就能寫近,幾乎沒有任何人會在意自己這些舉動。

錢滴珠仍在狡辯:“奴婢只是路過,順道替姑媽買藥……”

但她此刻的冷靜已經被擊潰,聲音開始漸漸發顫,已經不再能取信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