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姜月見將殘局收拾完, 正覺得後頸酸痛,伸手揉捏,恰逢翠袖見了, 連忙上前, “奴婢替太後捏捏肩頸吧。”

姜月見松了手,任由翠袖替自己按摩,翠袖手巧, 且是學過一些行針按摩的,三五下, 摁得太後舒舒坦坦, 曼語嚶哼。

“哀家現在是走了先帝的老路,伏案日久,肩頸和腰, 遲早有一日是要壞掉的, 現在只不過延遲它, 讓那一日晚一點到來罷了。”

她不像楚珩習武, 身體筋骨強健。雖然從小姜月見吃足了苦處,然而由儉入奢易,她在入宮之後極快地適應了養尊處優的生活,人變得確實很懶,不大愛走動, 也不喜結交, 整個宮城對她而言猶如繭房。

“母後!”

小皇帝隨著聲音跑了進來, 姜月見眼眸睜開, 伸手將他攬入懷中。

楚翊縮進了母後的懷裏, 怕母後看出自己已經知道她身體出了毛病, 楚翊屏氣吞聲不敢說話, 也控制著不敢流淚,只是小手用了全身吃奶的勁兒抱著母後,似要將臉蛋揉進母後的身體裏去。

雖然陛下經常表現出對母親的依戀,但姜月見每次都是不厭其煩,在他流露脆弱的時候,回抱住他幼嫩的宛如樹苗般的小小身體,用身體的溫度給予他安慰。

這一次太後娘娘仍然是這樣做的,只是她卻不禁思考:這是怎麽了?

和蘇探微出去一趟,回來倒像受了委屈。他堂堂帝王,怎麽會吃虧呢。

再說,楚翊絕不是會讓自己吃虧的小笨蛋。

正思量著,目光朝他身後擲去。

蘇探微雪青襕衫的身影,冠袍文靜,徐徐出現在兩扇朱門間的金色日光裏。

姜月見與他四目對視了一眼。

小太醫是肉眼可見的心虛。

姜月見大概猜到發生了什麽,陛下雖然性格上有些要強,但說到底也只是一個小孩兒,是小孩兒就容易受到大人蒙騙。

她只是不齒。蘇探微這麽大一個人了,還逗弄小孩兒。

太後娘娘向他投去恥笑的眼神。

“……”

無奈,兒子這樣,姜月見還得柔聲安慰。等將小皇帝安撫完畢,把他送走了以後,姜月見將蘇探微叫到跟前,問他:“說什麽了?”

蘇探微眼瞼微垂,長睫覆住眸色,“陛下封了臣的口。”

姜月見笑了一聲:“不錯,你們之間居然也有哀家不能知曉的小秘密了。”

這時,蘇太醫見縫插針轉過話題:“太後,明日便是望日。”

明日是望日姜月見自然記得:“望日又怎了?”

蘇探微輕咳著,道:“臣見宮中似有傳統,每逢望日,太後特許部分宮人出禁采買,回家探親。而每月到了這一日,歲皇城將有花燈遊街,時至中宵,龍雀天街銀龍朱海,亮若白晝。”

姜月見點頭:“是的,我歲皇城的火樹銀花,滿城燈火,是耒陽絕比不上的,你想去看看麽?”

那張被陛下揣在懷裏皺皺巴巴,遺失了,可能也還沒發覺的心願單,此刻,正藏在蘇太醫的衣袖間。

他沉吟片刻,語氣謙恭:“太後娘娘帶陛下與臣一同出遊吧。”

姜月見眼眸微閃:“你可真奇怪,哀家什麽時候答應了?小太醫還得寸便進尺了?”

他眼神一滯。

姜月見哼笑:“求哀家。”

蘇探微望了望太後的神色,太後娘娘微歪著臉頰,娥眉螓首,星眸微嗔,羊脂玉般的肌膚泛著淺淺的林檎似的粉光,盡態極妍。

蘇太醫的喉結不可見地顫動了兩個上下,他壓低喉音,幾不可查地祈求:“求太後。”

姜月見湊近了一些,“大聲點兒?”

年輕人聲若蚊蚋,不好意思地別過了視線,又低低道了一聲:“求……裊裊。”

太後娘娘原本正停在青銅獸腳博山爐上的眸光宛如呆住。

面上摧枯拉朽燒開一團紅暈,她忙不叠扭臉轉向他:“你——”

“裊裊。”

他知道她要說什麽,沒有給太後繼續害羞的機會,他主動地,淺淺地,又喚了一聲。

太後娘娘的耳根子紅得如燒熱的鐵,觸手滾燙,她扯了一下燙得能烙到心上去的耳垂,傾身,飛快地向蘇太醫的唇碰了一下,一觸即分。

“好,”姜月見很講信用地道,“既然蘇太醫都這樣央求哀家了,哀家不答應,也不近人情。陛下想來也會很喜歡看花燈,那就這般說定了,明日申時末,哀家的禦麟車停在南門,記得自己悄悄兒過來。”

*

要出遊,太後娘娘如同貓兒偷腥,辦得鬼鬼祟祟,毫不聲張。

起初,還瞞著陛下不肯教他知道,等車停在龍雀天街外,一鉆出腦袋,楚翊便看到了滿城焰火,燈光璀璨,銀龍矯矯,如出沒繽紛斑斕的海洋之間,遨遊深廣墨藍的天幕之中。

那雙漆黑滾圓的瞳仁裏,盛滿了奪魄的烈焰光芒,那是一束懸掛在城角闕樓上的燈籠,長及數丈,猶如火海流瀉而下,流淌到龍雀天街的盡頭,與無數商埠館舍懸掛的燈光共同匯聚成了一片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