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宮裏的本就是易謠諑四起的地方, 尤其是桃色無邊的風月逸聞,更是不脛而走,更何況, 此樁風月事還涉及到了當朝太後。

太後鳳體不調, 每月召見太醫都已不足稀罕,但太醫院曾經最受榮寵的太醫,也不過隋青雲之流, 一月偶得一兩次傳召。不像如今這位,幾乎出入坤儀宮, 如入自家廳室般隨常。太後對他喜愛有加, 恨不得揣在手心裏時時帶著。

這些流言泛濫成災,在宮中已不是什麽秘密,都知道太醫院的蘇殿元受寵, 然具體得寵到什麽地步, 還不可知。

只知曉, 不日即將舉行推遲了數月的大狩, 這場狩獵已從春蒐延至夏苗。太後娘娘與陛下輕裝簡行,能夠幸從的宮人均不多,然而太後娘娘指定的太醫院的兩名太醫裏,蘇探微便赫然在列。

那個瞧著清瘦羸弱的文官,連騎馬都不太夠得著腳蹬的孱秀模樣, 竟也能隨行, 只怕是從車跟隨, 這自然不是一般的榮寵。

風言風語, 連在日夜泡在太和殿的小皇帝, 偶然去軍器庫挑選弓箭時, 都聽到了一絲竊竊私語。

兩個宮人在那裏嚼舌頭, 楚翊聽了一耳朵,說太後怎麽怎麽,蘇太醫怎麽怎麽,太後與蘇太醫怎麽怎麽。

楚翊豎著耳朵,聽得不完全,腦袋裏卻模模糊糊起了個念頭:蘇哥哥好像確實是一直在得母後召見,是不是母後身子不好了?她不想自己擔心,所以一直瞞著自己?

小皇帝也無心挑選自己的弓了,他掛著擔憂,飛快地回到母後身邊。

彼時,太後娘娘正在與蘇太醫兩人擱窗下對弈。

楚翊一進門,兩人均回頭望了過來,小皇帝腳步停住,看到神色恬淡,興致正濃的兩人,納悶一晌,母後氣色紅潤健康,看著絲毫不像染恙已久的病態。蘇太醫也不是在為母後煎藥,他的手指裏銜有一枚玉色的棋子,在看了他一眼之後,便俯視棋盤不疾不徐地落下:“四之十六,打吃。”

姜月見看了這慘不忍睹的棋盤許久,終是不得不承認:“書讀得好,腦子多半靈活,哀家下不過你。”

輸了棋,多少有點兒懊惱,何況連輸數局。太後的臉頰籠罩著慍色薄暈,雙掌推亂了棋子,輕輕一哼。

蘇探微和悅展顏,將棋子一枚一枚地拾回棋笥裏,淡笑:“娘娘還來麽。”

太後嗔道:“不來了不來了!”

總是下不過,一點成就感都沒有。

母後這樣的神態,其實是極陌生的,小皇帝沒見過,她詫異地向自己的母後走了過去,小短腿倒騰到母後身旁,乖乖地喚了一聲。

姜月見鴉色睫羽垂落,柔和寵溺地看向他:“怎麽了?不是說,去挑自己大狩的弓箭了麽?”

又見他兩手空空,並沒有將東西帶來給她瞧,姜月見曲指,刮下他的鼻梁:“怎麽,沒挑中?”

小皇帝看眼母後,又看眼埋首收拾殘亂棋局的蘇太醫,小聲道:“哥哥,朕有話單獨對你說。”

其實也不明白原因,小皇帝在臣子面前已可算得上叱咤風雲、獨當一面,可他心裏,就願意與這位人畜無害的太醫親近,他也不會對別的什麽非親非故的人,用上如此親昵的稱謂。

然而,在小皇帝那一聲“哥哥”出口之際,蘇太醫的手指滯了一下,曈昽的日影曬得他玉色的鼻尖泛著柔軟的光芒,近乎透明顏色。他擡眸看了一眼陛下,見楚翊一臉認真,便不忍心回絕。

“去吧,”姜月見點頭道,“哀家自己收拾。”

蘇探微頷首,對楚翊道:“陛下帶路。”

小皇帝道:“跟朕出來。”

坤儀宮裏太後娘娘豢養的那只禦貓,最近不見了蹤跡,楚翊路過殿門時,回頭瞅了瞅,沒發覺團團一如既往地跟上來,小小的臉上含著不高興的濃雲,一直到將蘇探微帶到無人的禦園涼亭。

此處的確是個說話的絕佳處所,蘇探微在他身後,等楚翊先停下。

風拂動滿墻夏影,濃密的綠雲如波瀾起伏,瑟瑟作響。

蘇探微瞥見陛下一臉的茫然與失落,低聲詢問:“陛下想對臣說什麽?”

頓了頓,蘇太醫又問:“或是,想問臣一些什麽?”

楚翊悶悶不樂,負手,雖然姿態壓人,但實則說話時,還要擡高下巴,才能和對面的男人碰上視線,傳遞自己隱含不露的君威,小皇帝道:“朕問你,你如實答。母後,她是不是得了很嚴重的病?”

他擺擺手,“你千萬不要說假話,朕受得住,朕知道應該怎麽做。”

倘若母後真的大病了,這消息的確不宜傳到前朝去,現如今,幼帝在位,懵懂無知,太後就是朝堂上的主心骨,萬不能讓人發覺真相,恐人心生亂。

蘇探微卻是莫名,只是順著回話:“太後鳳體康健,身子一貫強健,並未生什麽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