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秋日的夜起了晚風, 涼意侵人,一陣蕭瑟聲音後,寢殿外枝折花落。

太後端坐與寬大的座椅上, 指節按著筆杆正在書寫。

已經不再抵觸和胡鬧的陛下用了晚膳之後, 昏昏然起了困意,爬上了母後的橫椅,將兩只腳丫抵在鏤空纏枝並蒂蓮雕花銅漆金的椅背上, 小小的身體往母後懷裏蜷縮著。

姜月見怕他著涼,將毯子給他拉上來一些。

燕寢裏只剩下母子二人, 可以說上一些旁人聽不見的悄悄話。

陛下一邊困得打呵欠, 一邊小手可憐唧唧地去攥母後的衣袖,“蘇哥哥會死嗎?”

陛下已經省事了不少,他知道, 僅僅只是出了李岫晴這樣的事, 是絕對罪不至死的。

可他因為掛心, 所以害怕。

他更怕母後覺得受到了蒙騙而大怒, 將蘇探微一斬了之。

他這個年紀的孩子,還不太能理解“死”之一字的含義,只是隱隱約約感覺到,蘇哥哥大概很有可能會像他記憶裏素未蒙面的爹爹一樣,這一生都不會再出現自己面前了。

一想到這裏, 他便很難過很難過, 一股濕潮在眼眶裏直打轉。

“母後, 你是不是很不喜歡蘇哥哥?”

面對兒子弱弱的質問, 姜月見不想他傷心, 摁住了筆, 慢悠悠的用溫軟馥郁的指心將楚翊的眉宇一點, 柔和地瀲灩開唇。

太後娘娘是那麽慈愛,充滿了寵溺地道:“母後怎麽會不喜歡他呢。他不會有事的,母後對英兒發誓,會將他好好兒地還給英兒。”

楚翊還半信半疑,就好比母後用糖人兒哄自己去讀書,但她其實偶爾也會忘記兌現一樣,楚翊多半是信的,只還有一少半,他生怕母後做不到。

姜月見還待要說說話,溫馨的母子談話被中止了,女官前來叩門,道了一聲:“娘娘,人落網了。”

姜月見的手正好按在毫尖,蘸了一縷漆黑的墨漬。聞言舒了一口氣,面目專為肅穆,但對楚翊勾了手指。

“陛下放心,明日,你的起居郎便可以回來了。”

楚翊不知道母後抓著了誰,想來不是他能理解的,他乖乖地蹭了一下母後柔軟芳香的掌心,悄悄兒地點頭,再一次叮嚀:“母後不許騙朕啊。”

看他呵欠連連的,姜月見將他打橫抱起,送到了燕寢的床幃裏,掖好被角,扯上帷幔,嘆息一聲,朝後退了兩步,見他似無動靜,乖覺地要入睡了,姜月見緩慢轉過了身體。

太後臉上的身前變得無比陰沉凝重。

“擺駕。”

母後踩著的繡履在鋪滿紅氈的地面,猶如團團走貓步一般,發不出任何聲音,但楚翊就是知道,母後已經離開了燕寢。

蘇哥哥真的還能回來嗎?

*

不知為何,近來發生的變故,總讓人疑心歲皇城中風雨欲來。

自打先帝戰死以後,還沒有如此沉悶的感覺,好似一鍋剛被揚湯的沸水,底下早已洶潮澎湃,只剩表面的一潭死寂。

昭獄過了三日。

一日如年。

昭獄的差役對他離奇地十分恭敬,一開始尚不覺得,但蘇探微了解高三郎其人。

他還是自己當年一手由刑部擢拔的,用刑手段十分酷烈,凡是入了昭獄之人,沒有不脫層皮的,自己現在的安然無恙,絕對是受人之命。

不可能是太師,他沒有這個權力壓得下昭獄。

所以他猜到了,還是她。

她在密謀的事情有些危險,是他以前最不願她接觸到的,但她還是鋌而走險了,現在的蘇探微被困在四方監獄裏動彈不得,他十分擔心她的後手。

他希望,她也能給他一點時間和信任。

真相很快便能水落石出。

被羈押後的第三日夜間,昭獄內黯淡無光,伸手不見五指。

有人舉著火把,在深夜裏潛行,驚醒了半夢的蘇探微,當他睜開眼時,只聽見清脆的鎖頭打開的動靜,火把照著來人的臉。

正是高儉。

“蘇郎君,請。”

高儉神色十分恭敬。

蘇探微自冰冷的石床上起身,深鎖眉宇。

高儉道:“太後恩赦,蘇郎君你因罪證不足,已被疑罪從無釋放了。那李氏,也已撤訴。”

李氏突然撤訴?

“可否告知詳情?”

他在暗無天日的昭獄三日,忽覺世上已過千年一般,發生了一些來不及參與的變故。

高儉頷首:“蘇郎君可還於文淵閣,親自向太後娘娘問明詳由。您問在下,在下也是一知半解。”

入宮,問她。正有此意。

*

風雨如晦,都說一場秋雨一場寒,這入了秋以後的歲皇城天氣極度幹旱,幾個女官的嘴角都皴裂起皮了,盼著盼著,霡霂瀟瀟,於鱗鱗千瓣的瓦礫間彈響。

軒敞的宮殿內,伴隨風將窗欞撲開,其內垂懸的絲綢帷幔在風中亂卷,重重朦朧的影後,太後娘娘已經酒醉憨臥,雙眸如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