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寢殿內有片刻的靜默。

玄衣少年隔一道半垂的紅帳與她對視。薄唇緊抿, 垂落在身側的長指收緊, 手中的請柬都被他握得皺起。

李羨魚羽睫輕眨,就當她以為臨淵要拒絕的時候。

少年偏過臉去, 紅帳後傳來他低沉的語聲:“去哪?”

李羨魚笑起來, 打開手裏的糖罐,拿出松子糖分給他:“去東宮呀。”

她拉著臨淵在長案旁坐下,將手裏的請柬拆開給他看。

上頭系著的紅色的絲線被李羨魚解開, 而請柬裏飄下一張薄薄的錦書, 則被臨淵順勢拿在手中。

李羨魚垂眼去看。

見其上詳細記載了姜家兄妹的喜好, 與行走言談上的一些習慣。

從錦書上看來,這對兄妹皆是今年告老還鄉的姜閣老的孫輩, 亦是姜家的旁支,從小跟隨父母在徽州居住, 今年九月隨父入京祭祖, 十月便又要隨姜閣老離京,算得上是在玥京城曇花一現的生面孔, 既無什麽人脈,也並無幾個熟人。

只要不做什麽格外出格的,引人注意的事,想來並不會被人發覺。

李羨魚彎眉,輕聲贊道:“皇兄想得好周到,這樣應當便不會露餡了。”

臨淵的視線則落在那張打開的請柬上。

“兩日後申時,東宮赴宴,給姜家兄妹。”他念讀一遍,又看向那張錦書, 眉梢微擡:“姜家兄妹?”

他皺眉:“公主為何不以自己的身份入席, 而要扮作他人?”

李羨魚紅唇微啟, 話到齒畔,卻又沒了聲音。

要是她以自己的身份入席,臨淵便只能暗中跟著她。

臨淵要是不現身,又怎麽能讓世家子弟們過來相認呢?

畢竟這場宴席的目的,原本便是為了幫臨淵找到他的家人。

只是如今事情還未有眉目,不好與臨淵說起,以免他最終失望。

於是李羨魚莞爾:“因為,我想與你一同入席呀。”

語聲落下,臨淵握著請柬的長指一頓。

他偏過臉來看她,又很快地挪過視線,只低聲道:“公主開心便好。”

李羨魚彎眉看他,又從糖罐裏拿出一枚松子糖放進自己嘴裏。

待松子的焦香與糖塊的甜味一同漫開,她眉眼彎彎地道:“那便這樣說定了。”

*

天邊晚雲燒盡,夜幕重重降下。

披香殿錦榻上,李羨魚睡得不大安穩,纖細的秀眉緊蹙著,眉心一層層地泌出汗來。

她沉在自己的夢境裏。

夢見提前到了兩日後的東宮小宴。

她與臨淵扮作姜家兄妹一同入席,連第一茬送上的八寶攢盒都還未來得及打開,便有一對陌生的夫婦過來相認。

他們俯身與她道謝,說這些日子多謝公主照拂。

臨淵也將那串金鈴還給她,說祝她往後平安喜樂,順遂無憂。

她站起身來,又被趕來看熱鬧的世家子弟們團團圍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對陌生夫婦把臨淵帶走。

眾目睽睽下,她甚至都不能問一聲,他的本名叫什麽,還會不會回來。

當夢境裏的少年背影徹底消失在視線盡頭時,李羨魚終於從夢境裏驚醒。

她捂著心口從床榻上坐起身來,羽睫隨著呼吸而輕輕顫抖。

好半晌,才伸手撩開了紅帳,小聲喚道:“臨淵?”

殿內寂靜,回應她的,唯有遠處燈燭燃燒所發出的輕微聲響。

“臨淵?”

李羨魚又喚了一聲,仍舊是沒有回應。

臨淵不在殿內。

仿佛夢境成了真,那名總是跟在她身側的玄衣少年,終於也像是春來時梅花上的雪露一般,在日出之前,無聲無息地消散了。

李羨魚輕搖了搖頭,打消了這個念頭。

她想,臨淵應當是暫且忙自己的事去了。

興許一會便會回來。

李羨魚沒了睡意,披衣站起身來,就著長窗外透來的微弱月光行至窗畔。

窗外夜色靜謐,鳳凰樹的樹葉被夜風搖動,在窗前投下一重又一重搖曳的影。

李羨魚將手肘支在窗楣上,托腮望著天穹上圓如白壁的明月。

今夜的披香殿似乎格外安靜,細想來,應當是少了那名會給她念話本子的少年。

但李羨魚想,遲早會有這一日的。

她應當提前習慣才是。

李羨魚這般想著,心緒卻始終不高。

她索性從長案上又拿了那罐松子糖過來,就著月色一枚一枚慢吞吞地吃著。

當她吃到第三枚,都快嘗不出甜味的時候,沉在夜色裏的鳳凰樹倏然輕微地搖晃了一下。

李羨魚下意識地擡起眼來。

她看見玄衣少年身姿輕捷地從鳳凰樹繁茂的枝葉間躍下,黑靴點地,一個縱身,便到了窗楣跟前。

兩人對上視線,臨淵動作微頓。

“公主?”

臨淵松開緊握佩劍的右手,逾窗進來,發梢與夜行衣上皆有被夜露沾濕的痕跡:“公主還未就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