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江陵雨霽那日, 李羨魚終是決定, 將她的母妃留在江陵。

一封請求皇兄將母妃賜返故鄉的書信由斥候帶走,日夜兼程送往玥京城交由陛下過目。從駿馬的腳程來看, 大抵十日內, 便能等到皇兄的批復。

李羨魚卻等不到聖旨落下。

畢竟國喪即將過去,臨淵也當回返他的胤朝,光陰不待。

翌日雨晴, 李羨魚便牽著她的雪郎重新踏上歸程。

來時的龍驤再度揚帆, 逆著江流往玥京城的方向而去。

江上的時光安寧漫長。

在即將抵岸的前夜, 江上又落一場春雨。

雨水落在木制船頂的聲音淙淙如泉,令原本正在艙房裏聽著話本的少女輕輕擡起眼睫。

她支頤望著支摘窗外的雨幕, 略微有些出神。

“臨淵,快到玥京城了。”

臨淵擡眸, 察覺到她短暫的離神:“公主在想什麽?”

李羨魚在雨聲裏輕輕地答:“我在想, 皇城裏的人們此刻都在做些什麽。皇城裏是不是與我們離開時一樣安寧。”

臨淵淡淡垂眼,將手中念至一半的話本合攏:“若是臣沒有猜錯。此刻玥京城裏的三省六部, 應當皆在為公主的婚事奔忙。”

婚事兩字落下,李羨魚的雙頰隨之染上薄紅。

“哪有那麽誇張……”她輕側過臉去,赧然提醒他:“臨淵,我們都離開玥京城有半個月了。”

無論是淳安皇姐,還是當時康樂出降。

禮部與工部準備得都很匆忙。

從聖旨降下到公主登上鸞車,前前後後還不到七日,便將公主出降的事宜籌備完畢。

她想,若是遵循舊例的話,大抵等她回披香殿的時候, 便能見到制好的鳳冠與嫁衣。

臨淵卻並不如她這般想。

他言語中帶著不易察覺的鋒芒:“這是大玥與胤朝之間的盛事。若是大玥準備的不妥, 便交由我胤朝來準備。”

李羨魚重新側過臉, 抿唇微微笑起來:“其實出嫁的排場大不大,嫁妝多不多,對我而言,都不大要緊。”

重要的是,來迎親的人,是不是她心上的少年郎。

臨淵將她的素手握緊,斬釘截鐵般道:“公主可以不要。但臣不能不給。”

他與李羨魚不同。

他心悅一人,便想將這世上最好的東西都捧到她面前,歸她所有。

李羨魚羞赧低聲:“你已經給過聘禮了。”

滿滿一座遊廊的話本子。

她這一生都不知道能不能看完。

臨淵失笑。

他終是讓步:“那便等回到玥京城,看看六部籌備的如何,再下定論。”

若是他們準備得不妥,他還是會替李羨魚重新籌備。

李羨魚點頭:“那我們現在是早些就寢嗎?”

臨淵側首,看向支摘窗外如酥春雨。

他道:“公主想在江上聽雨嗎?”

李羨魚羽睫輕扇。

似是對這件從未做過的事情感到新奇。

她將指尖輕搭在他的掌心,與他並肩往外行去。

雨夜靜謐,光線朦朧。

李羨魚仰頭不見月色,便將手裏那盞明亮的琉璃燈掛在船舷上,照亮雨中微瀾的江面。

臨淵執傘立在她的身側,陪她看著這輪雨日裏的明月,又語聲低醇地問她:“公主想離近些嗎?”

李羨魚望了望他們曾經坐過的船舷,輕聲道:“可是,今日在落雨。”

船舷濕滑,若是失足墜下,便會被江水卷走。

臨淵卻道:“無事。”

他將手裏的玉骨傘遞給李羨魚,獨自擡步上前,側坐在船舷上,如常對李羨魚攤開掌心:“公主過來。”

李羨魚低頭望著龍驤下的滔滔江水,又擡眸望他。

最終,她終是鼓起勇氣,輕輕擡步走上前去,想試著往雨中的船舷上坐落。

她還未踮起足尖,臨淵便已握住她的皓腕,將她打橫抱起。

讓她坐在自己的膝面上。

李羨魚面頰微紅,本能地握住他環繞著自己的手臂,又徐徐將皓腕擡起,將玉骨傘蔽在彼此的發頂。

春雨落在傘面上的聲音輕綿。

似朝露落於草葉。

李羨魚倚在臨淵懷中,側首望著煙雨中波光萬重的清江,心跳聲也漸漸變得清晰。

她想,這世上的事真是奇妙。

數月前,她還住在披香殿裏,小心翼翼地守著宮裏的規矩。

夜中想要出去,都要偷偷換上小宮娥的服飾,還險些被金吾衛給撞見。

如今,她卻能策馬去江陵,與臨淵一同坐在船舷上聽雨。

臨淵亦與她同樣作想。

若是時間倒退回一載之前,他還在胤朝的時候。

他也同樣無法料到,他會萬裏迢迢,遠赴大玥,迎娶自己心儀的小公主。

他將李羨魚擁得更緊,俯身輕吻過她雪白的側臉。

春江夜色中,他將一物遞到她的手中。

李羨魚的雙頰紅雲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