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喻宜之回家的時候,看到任曼秋正坐在餐廳,就著那張碩大的大理石餐桌給小提琴換弦。

擡頭看了喻宜之一眼:“回來了?”

任曼秋一看就是那種保養得很好的富家夫人,人到中年身材一點沒走樣,一張白皙的臉看上去柔和恬淡,甚至還能找到少女時代存留的一股怯意。

一看就知沒經過外面世界的摔打。

像什麽呢?喻宜之想,像只籠中雀。

美麗但脆弱,一輩子把金絲編成的鳥籠當作全部天地。

任曼秋問:“給你煮碗金魚小餛飩吧?”

喻宜之默了下。

任曼秋這樣問她的時間很少,倒不是說她刻意冷待喻宜之什麽的,而是她這個人性子本身就是那麽淡。

她年輕時是個小有名氣的小提琴家,即便後來不登台了,每天用來練習的時間也不少,好似一門心思沉浸在自己的音樂世界裏。

喻宜之倒沒想到,今晚她會這樣主動關心自己。

像一個真正的母親。

喻宜之順著燈光向餐廳那邊望過去,任曼秋正好也看向她,也不知是喻宜之快成年了還是怎麽,昏黃燈光下任曼秋看向她的眼神似有悲憫。

一個女人對另一個女人的悲憫。

喻宜之無聲的張了張嘴,這時大門吱呀一聲,喻文泰和喻彥澤走了進來。

帶著酒氣。

喻宜之馬上說:“我先回房寫作業了。”

任曼秋:“去吧。”

喻文泰卻已經看到她了:“宜之。”

喻宜之背著書包站在原地。

喻文泰和喻彥澤走過來:“最近鋼琴練得怎麽樣了?”

喻宜之不說話,任曼秋替她答:“不錯的。”

喻文泰:“彈一曲來聽聽。”

他和喻彥澤坐到沙發上,兩人都因為喝了酒而呼吸粗重,應和著客廳裏那座古董級的座鐘,發出壓抑的聲響。

喻宜之站在原地沒動,任曼秋走過來,一只柔若無骨的手按在她肩上,低聲勸:“彈吧。”

喻宜之放下書包,坐到鋼琴邊,深吸一口氣,打開琴蓋。

她彈《野蜂飛舞》,激越的旋律,在深夜的別墅區並不用擔心會吵到鄰居。

潔白纖細的手指,隨著樂曲超快的節奏,狂風暴雨般一下下砸向琴鍵:嘣——嘣——嘣!

最後一個音符,喻宜之幾乎感到整架鋼琴都在顫抖。

一曲終了,喻宜之坐在琴凳上,努力平復著自己的呼吸。

良久,終於傳來喻文泰一下一下緩慢鼓掌的聲音:“彈得好,有進步。”

一直站在一邊看的任曼秋好像松了一口氣。

喻宜之合上琴蓋,背起書包上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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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喻宜之背著書包下樓,整齊的長發,清爽的校服。

任曼秋獨自坐在餐廳裏,喝一碗牛奶燕窩粥。

喻宜之環視一圈。

任曼秋:“文泰和彥澤已經去公司了。”

喻宜之走近,任曼秋:“有事?”

喻宜之壓低聲音:“可不可以給我十塊錢?”

任曼秋警惕的看了她一眼:“幹什麽?”

喻宜之:“我昨晚買了包糖,把我名字和學生證號告訴老板了,說了今天要去還的。”

誰能想到這樣一個大小姐,一條裙子動輒幾千,飯卡裏也充著好幾千塊錢,書桌上堆滿世界各地的點心,然而手機裏和口袋裏卻連一分錢都沒有。

任曼秋看了喻宜之一眼,少女一臉倔強的清冷,但身影被窗口投進的朝陽勾勒得那樣單薄。

不是不可憐。

任曼秋猶豫了一下,和喻宜之一樣壓低聲音:“別告訴文泰,他不喜歡你吃那些不上档次的,對你希望高得很呢。”

飛快的塞了十塊錢給喻宜之,像做賊。

喻宜之低著頭:“謝謝。”

課間操的時候,喻宜之又看到漆月摟著她的新朋友,打打鬧鬧笑得張揚又放肆,惹得喻宜之身邊的好學生們都皺眉。

倒是一點看不出昨晚虛弱的痕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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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月發現人吃得少的時候,就特別喜歡上廁所。

偏偏今天致知樓的廁所還壞了,課間的時候,漆月溜到格物樓外面,躲在陰影裏抽一支煙。

以前剩下的一包,沒剩兩支了,長時間揣在口袋裏,連煙盒都變得皺巴巴的。

她不喜歡排隊,等上課鈴打響了,才扔了煙頭慢悠悠往廁所走。

兩個女生匆匆跑過她身邊,一邊低聲笑著:“真關裏面了?關在哪間啊?不太好吧?”

“誰讓她那麽不老實?總得教訓一下……”

漆月腳步猛然一滯。

她就知道喻宜之那個樣子得惹上事。

一張臉那麽冷那麽傲,一看就沒經過社會摔打不知“審時度勢”為何物,連漆月看著都不爽,別人看著能爽麽?

剛轉學來的時候喻宜之是全校焦點,現在都快成全校公敵了,據說就是因為她太傲,一個朋友都不願意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