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漆月問喻宜之:“你會覺得可惜嗎?”

喻宜之坦言:“會。”

她六歲開始到喻家生活,八歲開始漸漸明白自己遭遇和將要遭遇的是什麽,近二十年她蟄伏忍耐,步步為營,終於離她最高的人生目標只差一步了——只要接受艾景皓的提議,在齊盛集團成為艾美雲的左膀右臂,她就不再需要噴那瓶濃得可笑、暗含權勢意味的香水,所有人都會敬她、重她,因為她自然而然已在權勢頂端。

曾經像噩夢一般困擾著她的喻彥澤和任曼秋,只會像兩只螻蟻一樣,匍匐在她腳下。

在這時放棄,她怎會覺得不可惜?

可是當她在電話裏聽大頭說奶奶去世、漆月狀況不好時,她無比慶幸自己那時已在機場,不然她不知要經歷怎樣的一路奔襲,只為早一秒陪在漆月身邊。

坐在飛機上,想到十八歲那年春節,她被喻家帶到邶城,在得知奶奶病倒以後,她也是不顧一切跑到機場,找一個陌生女人借錢買了機票。

下了飛機,她向出租車站狂奔。

所有人都看她,一個高挑的女人,面色清冷,眉宇間卻帶著難以掩藏的焦急,跑得雙頰綻開一片片的火燒雲,長款風衣向身後高高揚起。

每一次,她的失控都是因為漆月。

每一次,她的全部所思所想,都是不能讓漆月一個人。

可笑啊喻宜之,明明是一個從小最會算計的人,卻沒想到會在人生至關重要的岔路口,做出最至情至性的決定。

漆月又問:“那你會後悔麽?”

喻宜之笑了。

她是一個很緊繃的人,笑的時候通常唇瓣抿著,勾勒出一點淺淺的笑意,可此時她坐在一片陽光下,露出一個真正舒展的笑容。

她發現自己內心安定,七年前拖著行李箱飛往英國的茫然、四年前孑然一身回邶城打拼的惶惑,全都消失不見。

也許從那些時候開始,她內心真正想做的,就是現在這個決定。

她問漆月:“你是不是該給我一個戒指?”

漆月順著她視線望去,桌上放著一個淘寶款的白瓷小花瓶,裏面插著一枝假玫瑰和一小簇假芒草。

喻宜之抽出一根,遞給漆月。

漆月想起,這是小時候孤兒院女孩們常玩的一個遊戲,用草編戒指、編項鏈、編手鐲。

她笑了聲接過,在手裏來回來去的絞著。

很多年不編了,原本簡單的編法,在她手裏變得亂七八糟,圓環不夠圓,各種草穗也支出來。

她拉過喻宜之的手,對著左手中指把那草戒指套下去。

很粗糙的質感,摩擦著喻宜之過分白嫩的皮膚。

“喻宜之,說你笨還真不冤枉你。”漆月勾起唇角:“價值連城的翡翠扳指不要,要這草編的戒指。”

喻宜之很珍惜的摸了摸:“可能我之前,錯就錯在太聰明。”

時至正午,兩人回家。

阿萱迎出來:“飯馬上做好,正好,吃飯吧。”

她下鍋炒最後一個菜,漆月收拾飯桌端菜,喻宜之打開電飯煲盛飯。

阿萱炒完菜過來洗手,喻宜之放下飯碗,過來幫她擰開水龍頭:“辛苦了。”

“沒有。”她瞥到喻宜之手指上多了枚草指環:“這是?”

“哦。”喻宜之語氣很淡,但挺了挺胸:“漆月給我編的。”

之後錢夫人給了漆月一個長假,漆月就讓還要上班的阿萱別做飯了,她來做。

有時喻宜之下班早,她飯後會和喻宜之去人少的河邊散步,看河水像洗去了畫筆上沾染的一筆夕陽,溫暖而憂傷。

而漆紅玉的頭七、三七、五七,她都和喻宜之一起去了墓地。

漆月以前愛犯渾,喻宜之在的時候,總是喻宜之陪漆紅玉聊天更多。

現在也是一樣,明明一個最看重時間的人,偏在漆紅玉墓前一坐就是大半天,絮絮小聲說著許多的話,還不讓漆月聽。

漆月問:“你是不是跟奶奶說我壞話?”

喻宜之點點頭:“對。”

在暖橘色的霞光下,她把漆月被風拂亂的碎發夾在耳後,微涼的手指蹭過她耳廓:“我跟奶奶說,其實她才是最聰明和清醒的人。”

“她打一開始就看準了,只要我在,我就不會讓你真的沒有家。”

天漸漸熱起來,漆月散步時,想著漆紅玉,總會在河邊發一陣呆。

這時喻宜之不吵她,而會去路邊的小超市,給她買一支冰淇淋。

不給自己買,就在漆月吃的時候,伸頭過來咬一口。

漆月看她,一身利落瀟灑職業裝、襯衫扣子扣到最上一顆的清傲總監,唇角沾著點冰淇淋一臉坦然:“我怕胖,為什麽要買兩支?浪費。”

漆月看著白色香草冰淇淋上沾著喻宜之的口紅,張嘴,咬下去。

失去奶奶的憂傷,在時間的褶皺裏,被喻宜之不聲不響、一點一點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