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邶城,艾家。

同樣的院子,同樣的場景,艾美雲還是悠悠端著魚食喂金魚,只不過身上披的已由夾襖換做薄衫。

喻宜之第二次來的時候,才發現了很多第一次因震撼沒發現的細節。

比如窗台閑散擺著的一盆蘭花,好像是某次發布會拍出百萬天價的那款。比如院子裏磕缺了一個小角的金魚缸,雕龍畫鳳,大概是明或清的古玩。

艾美雲拈一點魚食,臉上雲淡風輕:“你知道是你拒絕的是什麽嗎?”

喻宜之當然知道。

也只有像她這樣一路走來,殺伐決斷,才知道不借助外力要實現真正的階級跨越,有多難。

她拒絕的,是她一生絕無僅有的機會。

艾美雲:“你現在反悔,我可以當沒聽到你說這話。”

喻宜之:“很抱歉,艾總,但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

她從包裏掏出綠錦盒,把那枚寓意深遠的翡翠扳指還給艾美雲。

艾美雲瞥一眼:“你這一還,等於自斷前程。我不可能讓景皓天天看著你,天天都傷心,所以齊盛的邶城總部,你是不可能再留。”頓了頓又問:“你是想離開齊盛麽?”

喻宜之搖頭:“讓我去K市分公司吧,我是您培養出來的,理應繼續為齊盛創造價值。”

“你倒不忘本。”艾美雲提醒:“還有件事,如果你不再是我們家人,喻彥澤的事太麻煩,我不會再插手。”

“這我也明白,我會自己想辦法解決的。”

艾美雲:“你過來。”

喻宜之走過去,艾美雲把魚食缸往她面前遞了遞:“你也喂點兒。”

打量了會兒喂金魚的喻宜之,她問:“為什麽要拒絕?”

“你跟了我這麽多年,我知道你的理智、知道你的野心,你實在不該做出這樣的決定。”

喻宜之低頭望著缸裏的一尾魚,恰逢天上一只飛鳥,影子倒映其中。喻宜之輕輕開口:“艾總,還記得我十九歲時,拒絕過一次您的工作邀請麽?”

“現在的理由和那時一樣,因為我的家在K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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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紅玉葬禮當天。

場面倒是很熱鬧,各路朋友都來幫忙,小小的靈堂擠得滿滿當當,染著藍頭發紅頭發綠頭發的人混在一起,靈堂裏五彩斑斕,有種荒誕的熱鬧。

漆月站在樹下抽煙,覺得那靈堂離自己很遠很遠。

從漆紅玉去世後,她一直沒哭,連想哭的欲望都沒有,腦子木木的,不知該對這世界做何反應。

忽然眉心一疼,她茫然擡頭,才發現頭頂是一樹石榴花,剛才掉落一朵砸在她眉上。

她一切動作都像拉了慢放,緩緩擡手一摸,才發現眉毛上都是花粉。

好像漆紅玉去世當天早上,她去買的那袋松花粉。

她只是在想,為什麽人生總有遺憾。

就算陪漆紅玉吃了很多頓飯,睡前聊了很多次天,也克服了害羞說過“下輩子換你來當我孫女讓我好好疼你”。

但,想做的松花糕,還是沒做成。

她站在陽光下渾身發冷,任憑艷陽怎麽照也照不透——到現在,她又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像曾經在孤兒院的時候,自己登上一輛公交車不知往何處去,世界上萬家燈火,卻沒有一處是她的家。

大頭在靈堂門口叫她:“漆老板。”

漆月掐了煙走過去。

行禮,致哀,還禮,她一次次鞠躬,臉和身體都僵硬著,覺得自己像具提線木偶,到現在對這一切都沒實感。

大頭和亮哥敏哥他們商量的聲音,像隔了層玻璃罩子傳來。

“沒這樣的規矩,關系再好也不行。”

“可別家都是一個人抱遺照,一個人抱骨灰盒,讓漆老板一個人抱也太孤單……”

“沒辦法,漆老板她沒有其他家人了……”

地處邊陲的K市因循守舊,沒人敢壞了祖上的規矩。

漆月慢慢走過去,她想說“別為難,我一個人抱也可以的”,但她雙唇發僵,擡一擡都那麽困難。

她望著漆紅玉的黑白遺照,望著滿靈堂擠滿袖管帶黑紗的人,而披麻戴孝的只有她一個——從此,茫茫宇宙,孑孓獨行。

她骨子發出陣陣孤涼的寒意,眯眼望著靈堂外,明明陽光那麽刺眼,為什麽一絲溫度都沒有。

忽然逆光出現了一個剪影。

葬禮該來的人都來了,還有什麽人?這吸引著眾人一起看過去。

隨著那人越走越近,一張冷白如山澗月的臉越來越清晰。

大頭第一個反應過來:“喻宜之。”

喻宜之走近,敬香,行禮,致哀,然後找了個工作人員問:“孝服在哪領?”

“你是什麽人要披麻戴孝?”

“家人。”

喻宜之去了趟旁邊小隔間,回來時身著生麻白衣,頭裹白帕,和漆月竟是如出一轍的打扮。

她走過來:“送靈吧,漆月抱骨灰盒,我抱遺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