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幕後的人足夠了解秦隨, 知道秦隨不是傳聞中那種不顧百姓死活的暴君,於是設下鴻門宴在揚州, 請君入甕。

但他們沒想到的是, 秦隨自始至終都有屬於自己的計劃,根本就沒有按照他們的想法走,於是那份急報送遲了一步, 送到了沈惟舟的手中。

“所以……”所謂的齊小將軍拉長了音調, 語氣莫名,“陛下不會來揚州?”

當然不會。

來送信的人把頭愈發低了下去:“……陛下離開了禹城,但是並未前來揚州。”

也就是說他們的計劃失敗了。

秦隨不會來, 他們妄圖以揚州城的滿城性命來要挾秦隨……毫無意義!

“齊小將軍”聞言不怒反笑, 連聲叫好, 陰鷙的眼中甚至流露出一種堪稱愉悅的情緒來。

主子早有吩咐, 如果秦隨來的話,那就只殺秦隨一人, 如果秦隨不來, 那就讓整個揚州城的血和怨以及天下人的口誅筆伐再為大秦的衰落添上一筆。

“既是如此。”他微微一揮手, 決定了這座城的命運,“殺。”

在帳前聽到全過程的杜太守目眥欲裂。

這個時候如果還不清楚這群人並非陛下派來的人,而是居心叵測的逆黨一派那就真的是蠢貨了。杜太守並不是蠢貨, 但他也太小看了逆黨的狠辣。

一城太守出府必不可能不帶人,杜允正這次出城就帶了百余府兵,幾乎全是精銳, 也都有兩把刷子。他明白當務之急不是清算逆黨, 而是保全揚州百姓, 正要尋個辦法借故帶著府兵回城, 突然心頭一寒。

只聽見賬內的聲音不知何時停了, 頓了頓又繼續道:“差點忘了還帶出來一個,那就先從外面的那把老骨頭開始吧。”

“油鹽不進頑固多年,我家主子可早就煩透他了。”

——

沈惟舟從接到消息開始就往揚州趕,但禹城到揚州再怎麽樣也要足足一天時間,因此等他趕到揚州城外的時候已經是次日暮色初上。

直到很久很久之後沈惟舟都記得那天的情景。

風很大,帶著摧拉枯朽的姿態越過荒寂的山河,傳到人耳朵裏就成了萬鬼同悲的哀號。夕陽如血裹挾著滾滾的黑煙,殘破的營帳前是血肉和屍體澆灌成的河流,落日余暉帶著一種俯視眾生的莊嚴肅穆感,為這處戰場灑上了一層金色的薄紗。

此處距離揚州城已經是數裏之遙,若是平日裏,不管是騎馬還是行路,進城都用不了太長時間。

可現在,一個渾身血色的人踉踉蹌蹌地,幾乎是手腳並用,舍棄了所有尊嚴在地上爬著,執拗無比地向著揚州城的方向而去,可即便如此,漫長到讓人心焦的時間過去,他也沒能前進多少距離。

[那是揚州太守,杜允正。]

[他帶出來的府兵都死了,但也就為他拖延了一點時間。]

[以有心算無心,雙方實力差距太大了。]

[他想回揚州城。]

而在他身後,一小隊人馬單手提刀,邊打趣邊嬉笑看著昔日高高在上的太守如此狼狽,任由他無謂地掙紮,讓他吃盡苦頭,心力消磨殆盡,再輕輕動手把他打入深淵。

本來在折辱下保住性命也算一件好事,但也許是玩夠了,也許是察覺到了很快就會有人過來,沈惟舟蒼白的手緊緊攥住馬繩,眼睜睜地看見那隊人馬互相對視幾眼,其中一人對著還在咬牙往前匍匐的杜太守舉起了刀。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無限拉長,刀尖折射出夕陽最後的血光,晃得人眼睛生疼,但沈惟舟卻始終不曾眨一下眼。

快了,再快一點。

始終沒停下的沈惟舟早已經甩了身後的神策軍老遠,青年昳麗的眉眼間充斥著冷冽殺氣,衣袖在風中翻飛,三千青絲與束發帶在疾風中張揚,愈發抿直的唇瓣看不見半點血色。

那刀並不快,並且在沈惟舟看來全是破綻,輕輕松松就能擋下那刀,救杜允正一命。

然後就在沈惟舟以為自己能阻止住那把刀的時候,“噗嗤”一聲。

利器入肉的聲響傳來,滾燙的血四濺,分明沒有沾染沈惟舟半分,卻似隔空黏在了青年冰冷纖長的指尖,也讓沈惟舟的一切動作成功頓住。

疾風呼嘯,天地寂靜。

夕陽徹底被吞入如墨的夜色。

……

因為沈惟舟趕過來的時候沒有半分遮掩,所以那群人也察覺到了什麽,總之等沈惟舟來到杜太守面前時,這裏已經只剩下他們二人以及遍地屍體殘肢。

顧不上別的,沈惟舟俯身察看杜太守的情況,一雙渾濁的眸子與他對上,暮色沉沉中帶著濃濃的死氣。

沈惟舟的聲音有些澀然。

“您還有什麽心願嗎?”

沒救了。

刀入心脈,藥石無醫。

杜允正像是在反應面前之人在說什麽,他沒有問沈惟舟是什麽人從哪裏來,這些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事實上他也看不清沈惟舟的樣子,只知道自己面前有個人在問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