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秦隨離開的時候把他自己的佩劍留給了沈惟舟, 但沈惟舟離開禹城的時候也留下了這把劍。

他沒有帶走它,就像秦隨也沒有帶走他一樣。

所以沈惟舟現在手中只有一把神策軍抄家得來的普通長劍。

外觀漂亮, 劍身影若秋水, 劍柄墜著珠串瓔珞,但也僅此而已了,觀賞性大於實用性, 手感輕飄得厲害。

神策軍過來還要幾個時辰, 但就算是他們過來了,幾十個人對上揚州城內數以千計的軍隊也是杯水車薪。沈惟舟不知道這群人是怎麽光明正大進入揚州城的,揚州城的守備按道理講也不會太弱, 撐一下護住百姓還是沒問題, 卻不曾想現在落得了個如此下場。

叛軍直接從揚州城內部開始了屠殺。

比起這些受過訓練和戰場洗禮的叛軍私兵, 百姓大多都手無縛雞之力, 他們等不了。

所以沈惟舟甚至都沒有等那一小隊神策軍過來,他把杜太守的屍身擺正之後, 把那匹漂亮的馬也留下, 一人一劍, 孤身進了揚州城。

城門無人駐守,是開著的,地上亂糟糟的, 有散落的包袱,有跌入塵土的果子,有兵器, 有血跡。

往日喧囂繁華的揚州安靜了下來, 近乎死寂一般的環境下只有一個方向傳來令人揪心的絕望哭嚎。

沈惟舟用最快的速度趕了過去。

……又沒趕上。

一家子人, 兩夫妻渾身是血倒在了血泊之中, 到死還在看著屋內的方向。屋子的門大敞著, 一個梳著麻花辮的小姑娘被一支箭釘在房梁上,還有一個尚在繈褓的嬰孩被隨意地扔在地上,活活摔死。

然後是下一家,再下一家……沈惟舟一路看過去,有的人家裏並無屍體,也沒有打鬥痕跡,興許是躲起來了或者及時逃走了。

但凡哪戶人家中有人,那便必然只剩下了屍體,皆是死狀淒慘,無一活口。

彈幕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的死人,心理承受能力稍微差一些的已經不敢看了,好一些的繼續強忍住嘔吐的欲望看著,邊看邊咬牙,懇求沈惟舟去給他們報仇。

[肆意屠殺百姓,這還能被稱之為人嗎,這叫畜生!]

[我不敢看了,真的不敢看了,剛剛那個是個孕婦吧,看上去要生了,被活活剖開肚子一屍兩命啊。]

[舟舟我求求你救救他們,舟舟救救他們嗚嗚...]

[我一直不喜歡沈惟舟,但是憑現在他看到這些還敢繼續往城裏走,想為杜太守和百姓討一個公道,我就欠沈惟舟一聲對不起!]

[不想舟舟以身犯險,但是這滿城冤魂真的需要一個公道。]

[劊子手和幕後之人都死不足惜!]

彈幕上密密麻麻,最後都成了一排又一排白色的蠟燭。

沈惟舟指骨捏得發白,漂亮的眸子裏是再也遮掩不住的殺意。

終於從外城區來到了揚州城內城,沈惟舟頓住了腳步。

彈幕也都啞了聲。

目之所及到處都是跪著的婦孺老人,他們的身上被淋了各種各樣的烈酒,混雜的酒香彌漫在四周,而他們頭頂上是隨時可能會掉下來的火把。

在此地等候多時的叛軍不耐煩地轉過頭來,自稱齊景軒的男人打量了一下沈惟舟,嗤笑著問城外折辱殺害杜太守的那幾人:“就是他?”

那幾人看清了沈惟舟的樣貌之後也是一愣,隨即遲疑地點了點頭:“應該是他。”

之前在城外的時候二者相隔甚遠,他們根本沒看清沈惟舟的樣貌就匆匆離開,還以為是秦隨派過來的高手。

不過現在……

看著美人在夜色中更顯朦朧清絕的眉眼,再想想自己就是被這麽個病懨懨的美人嚇了一跳,一個右臉上有疤橫貫的粗壯男人“啐”了一口,就要來碰沈惟舟的臉。

“媽的,嚇老子一跳,還以為……啊——”

幾乎沒幾個人看清沈惟舟的動作,話還沒說完,男人慘叫一聲,伸向沈惟舟的胳膊竟生生被斬了下來。

劍已出鞘,沈惟舟沒有把它收回去,而是冷淡地把劍抵在了男人的臉上。

那裏有一道醜陋而猙獰的疤痕。

“齊景軒”看著沈惟舟骨節分明又白皙如玉的左手,翩若驚鴻的長劍配上容色絕世的美人,本該是一副養眼的畫卷,卻讓男人玩味的笑意淡了下去。

他看得出來,沈惟舟的手拿劍很穩。

沈惟舟沒有看他,而是把注意力都放到了那道疤痕上,若有所思。

“這個位置……是晉燕兩國窮兇極惡之徒被行死刑之前刺字的位置。”不顧叛軍驟然變化的臉色,沈惟舟長睫微垂,一字一頓,“姬衡玉。”

“齊景軒”的嘲弄和笑意徹底消失殆盡,他看著沈惟舟,那雙眼睛陰鷙得像黑暗裏伺機而動的毒蛇:“你是誰?”

沈惟舟沒有回答他。

月光映著火光,當著所有百姓和叛軍的面,沈惟舟手腕輕翻,刀疤臉男人都沒來得及說句話,就一劍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