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這場遠門出行既使得這一群往常裏被宮女、嬤嬤們團團圍著伺候,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金尊玉貴的小主子們獨立了不少,寺廟內相對清貧的環境也讓他們少了許多講究。

雖然當時跟著出宮的嬤嬤、宮女、太監們不算少,但因為清涼寺的廂房有限,幾乎所有的後勤人員都和裕親王福全一塊留在了山腳下的驛站裏,像是白露、梁九功這種跟著上山的得力宮人又得伺候皇上、皇太後、皇貴妃,以及幾個尚還年幼的小阿哥們。

前面班第、胤禔這種大孩子差不多就沒有宮人可以使喚了,因此大多數事情都是自己親手做的。

酉時末,外面的天色已經黑乎乎的辨不出來人影了,室外的氣溫也一改白天時的晴暖,呼嘯的北風卷著幾聲隱隱約約的狼嚎聲響徹在山間,清亮寺裏的溫度驟降。

剛剛用過晚膳,穿著一身銀灰色冬袍,頭上戴著黛青色暖帽的昌全用銅盆從灶上打來了一盆熱水,縮著脖子,快步走進廂房的內室,等他側身用右手肘將木門給“咯吱”一聲推開時,就瞅見七歲半的堂弟胤禛,換上了一件玄青色的厚實寢衣,用右手握著一支羊毫毛筆端坐在廂房東墻玻璃窗下的長條松木桌案前,就著左上角一人高燭台上搖曳的燭光,在鋪開的草紙上寫寫畫畫著。

昌全不禁微微一愣,先是稍稍側身擡起右腳輕輕將木門給關上,隨後幾步走到緊挨著西墻邊的三足楊木臉盆架子旁,將手中端著的銅盆放在架子上,繼而邁步走到長桌子邊,看到胤禛已經不再動筆了,反而仰起腦袋看著頭頂上的漆黑窗戶發呆。

他循著堂弟的視線仰頭往外瞅了一眼,發現外面暗的連一絲皎潔的月光都沒有。

廂房中點的有暖融融的炭盆,室內溫度高,兩人呼出來的氣一接觸到冰冷的玻璃窗就液化變成了小水珠,透明的玻璃窗上白茫茫的糊了一片,更是什麽都看不清了,想來興許明早一覺起來窗戶上就要結出來漂亮的窗花了,屋檐下也要結出來長長的冰溜子了。

“小四,你在幹嘛呢?嘿!快點回神兒了。”

昌全看著自己站在胤禛旁邊,將燭光都給擋去了大半,可小堂弟還是傻乎乎的沒有反應,不由伸出右手在胤禛面前搖晃了幾下,低聲開口詢問道。

聽到堂哥的聲音反應過來的胤禛,轉頭看了小堂哥一眼,用手摸著自己饑腸轆轆、咕嚕咕嚕響的幹癟肚子,挎著臉,有氣無力地出聲道:

“堂哥,你回來了。”

“是啊,晚膳散了,皇瑪嬤他們都去休息了,我就打水回來洗漱了,你這紙上畫的都是什麽啊?”

昌全指著棕黃色草紙上帶著均勻黑點點的大圓形,以及一個堆滿了小圈圈的橢圓形,好奇地詢問道。

胤禛將左胳膊肘放在松木長桌子上,用左手托著腮幫子,虛歲八歲的他臉部雖然有明朗的線條了,可臉頰兩側的嬰兒肥還沒有完全消退,這樣子一拖,軟肉就擠了出來,他邊用右手食指點著草紙上的圖案,邊給昌全介紹著他的新鮮出爐的畫作。

“堂哥,這個大圓形是白師傅剛剛出鍋烤出來的芝麻餅,表面起了好幾層酥皮,外酥裏嫩的,我咬上一口先是掉了一地的碎渣,嗯~第二口才能嘗到裏面筋道的內芯兒,又軟又有嚼頭,你瞅這上面灑的芝麻都是膳房裏的人精挑細選過的,無一例外顆顆飽滿、盡是今年皇莊上長出來的新芝麻,在燭光下還有一層薄薄的油光呢。”

昌全聞言一呆,探著腦袋又仔細瞅了瞅軟趴趴躺在紙上,拽都拽不起來的“大餅”,不得不承認小四抽象派的畫技和幹額娘的真是同出一脈,如果不是有小堂弟這一番話,打死他都不相信這大圓形會是白禦廚烤出來色澤金黃的招牌芝麻餅!

他強憋住笑意,又指著一旁的橢圓形問道:

“那這又是啥?”

“糖醋咕嚕肉,白禦廚的拿手好菜,閉著眼睛做,都能做得又酸又甜還香噴噴的,咬上一口濃郁的湯汁就從肉裏面爆了出來。”

胤禛用手將草紙往上拽了拽,隨口給昌全解釋道。

“那小四你這有餅,有肉的,可是比我們晚上的素齋飯還要好嘞,你這不還差一碗粥嗎?只吃餅和菜,你不嫌噎的慌啊?”

“唉,可不是嗎。一碗甜滋滋、稠乎乎的枸杞小米南瓜粥,大冬天裏喝了暖身又暖胃”,說完這話,胤禛就閉眼趴在長桌上,虛弱地往下繼續道:

“可我這實在是餓的手上沒有力氣了,畫也畫不動了。”

“堂哥,這畫餅充饑的法子我是替你嘗試過了,沒有用不說,相反還會越畫越餓。”

“唉,我也是第一回 深切體會到挨餓的滋味,這種感覺可真是要多難受又多難受啊,想起那些貧苦民間餓肚子們的老百姓們,我這總算是知道他們每日的生活熬的有多苦了,怪不得汗,行癡大師要帶著小和尚們一起種番薯,十年如一日的研究改良菜種和糧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