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在夜觀星象準確度這方面,五台山清涼寺中的行森大師是佛家出了名的人物。

智空幾個月大的時候,抱養他回寺廟的師父就圓祭了,可以說他自打繈褓起就是由幾個師兄輪流抱在懷裏聽著誦讀佛經的聲音慢慢長大的。

如今八歲出頭的他心思就已經很細膩了,敏感的覺察到他和行癡師兄跟著靈慧大師遊歷在外時,自從師兄知道皇上一群人要來五台山祈福時,似乎就有些不太對勁兒,等到真得見到皇家一行人後,就變得更古怪了。

此刻還是頭一回聽到行癡師兄談起皇家的人,智空心中也不免升起幾分好奇,低頭用右手食指擋在嘴邊,沖著正舒服地趴在他懷裏吃蒸番薯的貓貓施主做出了個“噓”的噤聲動作,白貓也像是明白智空的意思般,幾口將軟糯香甜的番薯給吃完,用舌頭舔了舔爪爪,緊跟著用毛茸茸的爪爪洗了洗臉,才又優雅的探出貓爪子從小盤子中將素餡小籠包也給扒拉下來,低下頭繼續抖動著耳朵啃著。

一人一貓就這般和諧地站在雪花紛飛的屋檐下聽起了兩位佛家大師的墻角。

屋外呼嘯著拍打玻璃窗的怒吼北風聲,簌簌的落雪聲,以及禪房大廳墻角炭盆裏不時爆裂的木炭聲,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完全掩蓋了門外細小的動靜,使得行森大師和行癡大師都沒有第一時間發現他們站在門外的小師弟。

盤腿坐在東墻邊玻璃窗下蒲團上閉眼默念佛經的行森老和尚,聽著與他並肩坐在一塊兒的行癡師弟,一聲接著一聲詢問他星象的事情。

待將一篇《金剛經》完整地誦讀結束後,他才睜開飽經滄桑、眼珠都變得有些渾濁的眼睛,仰頭看著窗外如同鵝毛般翻飛的白雪,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溫聲道:

“行癡師弟,前幾年老衲夜觀星象時,只是說了句紫微星周圍隱隱有沖天的血氣,怕是皇上要經歷一次死劫了,你就匆匆忙忙離寺下山往京城裏趕。”

“如今你已經修行這麽多年了,還是這般憂心著皇室星象,難道在你心底最深處其實還是沒有完全放下那些年輕時的過往嗎?”

行癡聽到行森的話,不由身子一僵,下意識地就想要轉動一下戴在右手上的佛串,可移動了一下手腕,感受到上面輕飄飄沒有一絲束縛的感覺,才猛然反應過來他已經將自己盤了多年的檀木手串贈給那倆雙生小孫子了。

沒有檀木手串,他索性微微攥了攥放在膝蓋上的右手,也如自己師兄一樣,擡頭望著飄雪的窗外,嘴角扯出一抹苦笑道:

“師兄,老衲年輕時對不住的人那般多,身為君王對不住江山百姓,身為夫君和兒子又對不起紫禁城的那些故人們,欠下那般多的債,多到這輩子都償還不清了,老衲怎麽會能完全將那些歲月給拋開呢?如今面對故人們,能夠做到這七分淡然已經是老衲盡全力才達到的境界了。”

和智空差不多,打小就跟著師父出家當了和尚,幾乎沒有俗家經歷的行森大師,靜默不語地認真傾聽著自己師弟向他吐露心聲。

時隔多年又重新見到了故人們,行癡老和尚心裏也有很多復雜難言的感受,這些情緒不足以對故人們講,他就邊說邊用手掌撐著地面,慢慢從蒲團上站起來,擡起手摩挲著面前窗台的棱角繼續往下道:

“不瞞行森師兄,老衲關心皇室星象其實和在後山種地是一樣的補償心理,都是希望能夠在後半生有限的時間裏,再盡力多做些事情可以對青年時犯下的過錯彌補一二。”

“如今天下好不容易結束內亂,太平下來了,只有皇家安穩不出事,這民間百姓才能過上太平日子,你說如果當時皇上和儲君遇刺時,沒有身負鳳命的貴人相助,那麽此刻民間會不會又是一番生靈塗炭的場面?”

“眼下老衲苦於探究皇室的新星象也是打心眼兒裏希望皇家內部可千萬莫要再出現大動蕩了,自古以來一眾王星環繞著冉冉上升的一顆帝星哪才是順遂的帝王傳承局面,若是兩顆帝星撞在了一起,可真真是禍不是福呀!”

“再者,不管怎麽說那些孩子們終究算是老衲的孫輩,我們流在身上的血是相同的,人年紀越大,心腸就會越軟,越容易心疼小孩兒,這樣於公於私來說,老衲都不忍心看到他們以後兄弟相爭。”

“如今老衲明明都已經知道皇室星象有異,怎麽能做到裝聾作啞,完全視這種潛在危機於不顧,除非老衲前面二十多年的記憶盡數如山間霧氣般,太陽一出來,就完全消散變成空白了,這樣可真是成為無牽無掛的室外高人了……”

行癡老和尚用右手捋著自己下頜上的灰白胡子,望著窗外被寒風吹落四處飄零的枯葉,有些心涼,又略微帶些自嘲的自顧自低聲喃喃道。